第32章 张道人碰瓷

这二、三月间,刘师兄与李玉蓉情谊渐浓,薛振鍔少不得充作几回鸿雁。仗着一张嫩脸,加之说话动听,很是无往不利。这小小的玉虚宫,便是坤道修行居所也能去得。

只是不知怎地,今日这知客道人极为陌生,想来是新近换过,难怪刘师兄偏要拉着他同行。

那知客道人打了个哈欠,低头看了眼薛振鍔,慢条斯理道:“今日玉虚宫有事,不接外客。且男女有别,你这童子无端找李玉蓉作甚?”

薛振鍔眨眨眼,说道:“小道薛振鍔。”

那道人颇为无礼:“去去去,管你振甚,速速退下。”

这等腌臜小人,与之计较只会没的失了身份。薛振鍔微微一笑,袖子一抖便有一片金叶子落在地上。

“哎呀,师兄怎地这般不小心?财不露白,师兄快快收好。”

那道人见了金叶子早已眼直,愣神中就见薛振鍔烟火气十足,且情真意切地将之放在自己手中。

那道人喜得险些露了后槽牙:“哎呀呀,却是贫道的不是。去岁存了一年银子,想着携带不便,便换了金叶子。不想今日险些遗落,真是……谢过这位师弟。”

薛振鍔笑道:“师兄,小道这就得说你了。我那在江西做按察使的父亲曾云,而今圣天子垂拱而治,正值太平盛世,百姓富足,五口之家哪家哪户没个几两碎银的余财?

由此,银两愈发藏于民间,是以银贵铜贱。这金子寻常用不到,买些物什还得换了银子才行,如何比得了银子便宜?只怕来日银子愈发贵重,师兄本末倒置,还是早早换成银子为妙。”

道人后续话语只听了个囫囵,其人早被先前那句‘我那在江西做按察使的父亲’给镇住了——这是贵人啊!

那道人顿时臊眉耷眼,弯腰低头道:“师弟教训的是,小道来日便换了银两。这个……师弟,不是小道不通情面,实在是掌门发了话,今日闭宫谢客。不过我与师弟投缘,师弟且在此等着,我寻个由头传个话。”

“那便谢过师兄了。”

“当不得谢。”那道人扭头便进了道观之内。

薛振鍔负手而立,转头便见刘师兄于竹林处探头探脑,他便笑着举起右手,拇指食指扣拳,竖起其余三指。

刘师兄不解其意,但见其笑得灿烂,当即长出一口气,远远拱手一礼。

不片刻,有脚步声渐近,角门一开,方才那知客道人钻了出来,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李师姐说,让你在老地方等候,半个时辰准到。”

“多谢师兄,那小道就先走了。”

“哎哎,师弟慢行。”

薛振鍔回转身形,不过片刻便与刘师兄碰头,将方才所得一说,刘师兄顿时喜得手足无措,说道:“事不宜迟,师弟……”

“且住!师兄与李师姐谈情说爱,师弟就不好充作电灯泡了,告辞告辞。”

“甚地电灯泡?师弟且慢,你身子骨弱,此去山路二十几里,你一人只怕天黑也回不了紫霄宫。”

薛振鍔悻悻停步,郁郁道:“也不知何时才能学得刘师兄几分本事,便不为逞强争胜,好歹也不至于走个路都得要人背着。”

刘师兄宽慰道:“师弟天生神仙骨,早早晚晚,必强于我。”

薛振鍔只是摇头:“师父说,师兄说,师祖也说,可我实在不知这神仙骨有甚地用处。”

刘师兄扯着薛振鍔钻进竹林,说道:“师弟不知,而今灵机驳杂,我道门修士若如同秦汉炼气士般吞吐灵机,必坠入魔道。自唐宋以来,内丹术渐为主流。其先练己,再纳灵机。

根骨一说,起初修行尚且不显,筑基与炼谷化精不过炼己身,待到炼精化炁,修行起来必纳入天地灵机。根骨佳者,一次吐纳可收八分灵机,根骨劣者,十次吐纳不得一分灵机。

师弟这天生神仙骨,也不知羡煞多少同道,师弟还是莫要得了便宜卖乖了。”

薛振鍔恍然,道:“原来如此,只是我丹田有漏……”

“你当袁师叔前番下山只为寻那寡妇床头灰?只怕师叔早已寻了方子,说不得一二年内,师弟便能修补丹田。”

是这般么?薛振鍔只希望真如刘师兄所言。

二人边说边行,不片刻便到得一方石崖,那石坪不过丈许,有无名野花自石缝中破出,盛开花朵端地姹紫嫣红,呼吸间便有淡雅花香扑鼻。

薛振鍔不禁揶揄:“原来此处便是老地方……不想刘师兄这等谦谦君子,也懂得小意温存。”

刘师兄又被臊了个红脸,待正要辩解,就听薛振鍔又道:“只是你二人在此,总不能我就在一旁看着吧?左右时辰尚早,师兄莫不如将我送下山,入山半载,我还不曾去城中逛过呢。”

刘师兄犹疑道:“师弟年岁尚小,你一人……”

薛振鍔笑道:“师兄,我这身道袍穿着,寻常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

山下有县城名武当,本就是依玉虚宫而建,若刨去朝天宫,偌大的县城十不存一。牛二每月休沐总会下山快活一番,回来便与薛振鍔说道,旁的也就罢了,但牛二说县城之中抬眼望去,总有穿道袍者。

城中衙役、差人见身着道袍者,大多避之不及,根本就不敢招惹。如此,他才敢让刘师兄将自己送去城中。

刘师兄心中思量一番,到底被说动,点头道:“也罢,只是师弟莫要乱走,天黑前在玉虚宫前等我,而后一通回山。”

“好。”

当下不再赘言,刘师兄背负薛振鍔,又走了捷径,不过一刻光景,便坠下山来,又奔行片刻,便将薛振鍔送到城门前。

薛振鍔双脚落地,当即道:“师兄快走,莫要让李师姐等急了。快走快走!”

刘师兄挂念佳人,加上薛振鍔为人处世本就不似孩童,当即再不多说,扭头便走。

挥手告别刘师兄,薛振鍔转头打量了一番,就见这武当县的城墙不过两丈,长不过千步。城门洞开,两侧站立四个兵丁,却是衣着破烂,便是那长矛都锈迹斑斑。

有贩夫走卒穿行而过,给那税吏几枚铜子便放行。薛振鍔心中雀跃,摸索袖中却皱起眉头。他身上除了银票就是金叶子,哪里有铜钱?

正要与那税吏分说两句,却见那小吏看都没看,径直奔行其身后一人,叫嚷道:“兀那汉子,车里装的甚物什?速速掀开点验!”

诶?没人搭理自己?这却是稀奇。

他略略驻足,便有兵丁说道:“小道长怎地在此停留?”

薛振鍔道:“不收税?”

那兵丁纳罕道:“方外之人,纳地甚税?小道长定是新入门中,怎地连此事都不知?”

薛振鍔恍然。想历朝历代连翻灭佛,说起不事生产,不纳税捐,既然和尚都不用上税,那自己这个道士自然也不用。

当即心情愉悦,也不理会那兵丁嘲笑,略略拱手便大步入城。这县城颇为局促,来回不过一条十字街,官衙、繁华所在,尽数都在街面。且仿佛这世间县城大抵都是这般,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薛振鍔胡乱逛着,瞧见一间当铺,便进去换了些散碎银两。其后走走行行,买了些稀奇物件,吃了些没见过的吃食,不片刻便索然无味。

到底是农业社会,手工品大抵都是玩物,吃食没那重油重盐的佐味之料,还不如山上灶房的饭菜可口。

随手将买的玩物丢给路边顽童,薛振鍔寻思出城去朝天宫观望一圈。寻路人问明所在,迈步行不片刻,便见一三层高楼披红挂彩,内中丝竹之声悠扬,间或有男女调笑之声传来。

薛振鍔神思一振,想来这便是青楼了吧?只可惜年岁尚小,而今进去只能过过眼瘾。

他师父袁德琼看着颇为古板,若得知他逛青楼,只怕少不得一顿竹笋炒肉。薛振鍔惋惜间收摄心思,闷头而行。

可刚过门口,先是一阵嘈杂,随即一人呼的一声从眼前飞了过去。

薛振鍔骇得驻足,扭头便见四个彪形大汉闯将出来,破口大骂道:“你这牛鼻子,身无半两银钱,也敢来芙蓉楼吃白食?今日不教训教训,怕是不知你王爷爷的厉害。给我打!”

这是碰上白嫖怪了?

薛振鍔正打算退在一旁看乐子,便听扑街那人嚷嚷道:“老道是修行之人。”

咦?声音怎地这般耳熟?转头便见那鼻青脸肿的老货,不是张道人是谁?这老骗子,骗吃骗喝骗到青楼来了?

“莫要唬俺,翠姐儿早已验过,你那道牒都是假的。”

“且慢,我有同门在此,必带了银两在身。”张道人随手一指,几个大汉顿时目光不善地看向薛振鍔。

薛振鍔顿时悚然,连忙道:“诸位,小道只是路过,与这道人不熟。”

那张道人极为不要脸,哀求道:“振鍔师侄,且帮了师叔这一遭,师叔转头定将修行门道传授与你。”

四个汉子呼啦啦将薛振鍔围拢其中,领头汉子面色不善道:“兀那小道士,速速付了银钱,不然俺送你去衙门吃排头!”

薛振鍔深吸了一口气,笑着问道:“不知多少银两啊?”

那汉子伸出两根手指:“二两!少一文都不行!”

薛振鍔拢手在袖子里摸索一番,丢过去一块银子:“二两有余,多的算赏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