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师兄如此高调张扬,弄得薛振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茬。那刘师兄叹息间瞥了薛振鍔一眼,言道:“罢了,可惜薛师弟新入门……我去后山瞧瞧武师弟可曾出关,他嗜剑如命,若破关而出必定闻战欣喜。”
错身而过,刘师兄匆匆去了后山。薛振鍔在原地停了半晌,心中五味杂陈。怎地天下第一剑侠的后人,落在刘师兄眼中如此不受待见?
待进得紫霄宫中,却见一切如常。王师兄照旧守在藏经阁,捧着经文抚须研读。旁的道人也不见有何异色,唯独几个火工居士窃窃私语。
薛振鍔回得耳房,略略休息片刻,那牛二便提着食盒上了门。
“小道长,洒家给你送吃食来了!”
食盒放在桌上,这夯货转头就要走。
薛振鍔赶忙拦住。
牛二瞪着牛眼很是不解:“小道长还有事?”
“居士可知花家子弟今日要上山比剑?”
“自然知晓。”
薛振鍔道:“听闻花家剑法独步江湖,未知此战刘师兄能否胜得。”
那牛二瞪眼道:“小道长说笑!那花少琮在江湖上不过蒙荫祖辈威名,便是打娘胎里练起,不过二十年之功,如何比得了刘道长?再者,花家剑法不过堪称上乘,哪里比得了紫霄宫三盘九派剑法?”
薛振鍔略略思量,大概明白牛二这夯货的意思了。大概就是,厉害的不是花家剑法,而是百年前花云那个人,实际上花家的剑法只是上乘而已,谈不上绝世。
还有就是,寻常武者与道门真修之间,差距不以道理计!
“原来如此,牛居士过往可曾习过武?”
牛二憨笑道:“倒是学过几年庄稼把式,洒家在陕西倒是闯出过‘黑旋风’的名号。”
薛振鍔肃然起敬:“居士用的可是宣花板斧?”
牛二眨眨眼:“洒家用的是熟铜棍。”
薛振鍔暗自吐槽,幸好用的不是板斧,不然他还以为这货是李逵的原型呢。
又拉着牛二闲聊半晌,薛振鍔倒是对此时的江湖有了几分了解。此时的江湖中人,要么混迹六扇门,要么混迹贼窝。如花家这般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那是少数中的少数。
江湖中倒是有内功传承,不过是从道门流传出去,又几经改良,继而变成让肺腑适应发力技巧的吐纳之法。
说得高兴,那牛二还拉着薛振鍔去到院中演示了一番。但见那牛二忽急忽缓吐纳几下,脸色陡然涨红,大吼一声‘嘿’,而后手起掌落,硬生生将一块巴掌大的鹅卵石劈成两半。
薛振鍔当即应景的喝彩不已。心中暗忖,这劈鹅卵石想来比劈砖头更有技术含量吧?只是牛二五大三粗,胳膊比自己大腿还粗,还真没法说他这气力究竟算内功还是纯粹的肌肉力量。
潦草吃了一口,被夸得眉开眼笑的牛二提着食盒走了。薛振鍔在房中踱步消食,正待歇息片刻,那牛二便去而复返。
“小道长,花少琮已进了山门。小道长若想看比试,最好快些穿戴。”
“好,我马上便来。”
薛鍔当即跳下床来,三下五除二穿戴整齐,围了大氅跟着牛二匆匆便走。
从西道院刚出来,便见从十方殿转出一行人。前方知客道人引路,一玄衣青年与其并肩而行,再往后则是四男四女八名捧剑侍从。
此八双目有神,行步有力,一看便是练家子。再看那玄衣青年,剑眉星目,不过二十许,言谈随和却双目如电,整个人便好似一柄未曾出鞘的宝剑。
牛二与薛振鍔在门前打量了两眼,前者便撇嘴道:“烧包!”
这夯货原本嗓门便不小,即便压低了声音,可依旧被练家子听在了耳中。
一捧剑女子闻言顿时眉头一皱,苍啷啷长剑半出鞘:“你待再敢不敬我家少主,小心你项上狗头!”
牛二是夯货不假,却也不是傻子,当即一缩脖子,装作没听见。
那玄衣青年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宽和道:“不过是些闲言碎语,弄玉,还不赶快收了剑?”
“是,奴婢失礼了。”
那知客道人好似根本不在意一般,笑吟吟道:“花居士,前方便是紫霄殿。居士是先进香,还是先试剑?”
花少琮道:“真武大帝当面,怎地也要先上一炷香才是。”
知客道人点点头,引路而行,带着花少琮上了三层石阶,进得大殿之内。不过半刻,花少琮转身而出,便在石阶之下双膝捧剑而坐,闭目养神。
知客道人追将出来,讪讪道:“花居士见谅,刘道长还未回返,是以这试剑怕是要耽搁片刻了……不若居士移步十方殿稍稍歇息?”
那花少琮摇头道:“我便在此等候便是。”
薛振鍔与牛二在片刻看了半晌,也不见刘振英应战。恰在此时,阴云密布,微风乍起,转眼便有雪花飘落。
薛振鍔即便围了大氅,依旧禁不住冷的打了个哆嗦。
牛二在一旁嘟囔道:“刘道长怎地这般不爽利?三两剑打发了那公子哥便是,这般拖延要到甚地时候?咦?小道长怕是冷了?你我不若在偏殿暖和暖和。”
“也好,快走快走。”
冻得跟三孙子一般的薛振鍔当即从善如流。若非心中男儿武侠梦作祟,傻子才跟这挨冻呢。
二人快步进到西侧偏殿,值殿道士见二人进来也未多言,只说道:“不用说,你们定然是来看热闹的。关门关门,这一时半刻打不起来,待打起来开门也不迟。”
薛振鍔稽首见礼,寒暄一番才知道,这道人乃是十方堂弟子,道名黄振乾,序入门先后,薛振鍔得称其为师兄。
黄师兄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很是爱说闲话,为人极为热情。当即搬了椅子让二人落座,又挪了火盆烤火。
闲谈半晌,就听隔壁侧殿有人嚷嚷道:“来了来了,刘师兄来了!”
殿中三人几乎同时起身,朝着殿门口抢去。
待开了殿门,抬眼便见一身百衲衣的刘师兄皱着眉头、提着三尺青锋缓缓踱步拾级而下。
趁着还没打起来,薛振鍔道:“黄师兄怎地这般眼热?”
那黄师兄道:“哎,我天生拙笨,一路拳法学了三年也不曾学会,剑法更是几次险些伤了自己。而今早已绝了学剑心思,便只能过过眼瘾。”
薛振鍔宽慰道:“师兄岂不知大巧若拙?说不得师兄三年习一拳,待学成之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黄师兄只是苦笑摇头:“师弟莫要乱说,我自知拙笨,既入不得道,也习不得武,只求来日外放为一方住持,如此足慰平生矣。”
薛振鍔暗自察言观色,见这位黄师兄语态真诚,只怕说的是实话,便没再多言。
刻下,刘师兄提剑停在花少琮三丈之外,稽首道:“紫霄刘振英,见过花居士。”
那花少琮陡然睁开眼,双目如电,好似青锋出鞘。他腾身而起,长剑握在左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言道:“听闻刘道长乃是子孙庙真修,不知入山门几载?”
刘振英闷声道:“惭愧,入山六载,修行只得微末之功。”
花少琮道:“六年?那刘道长习剑几年?”
刘振英沉思了下:“大约三年。”
“三年?”花少琮脸色陡然泛红,轻笑一声,恼火道:“久闻紫霄宫三盘九派,剑法乃是上乘中的上乘。可选刘道长这等只习剑三年之人与在下试剑,是否……有些太过轻狂?”
刘振英错愕了下,随即真诚道:“非是简满花居士,实在是子孙庙其余师兄弟各有要事,下山的下山,闭关的闭关,出去新来的薛师弟,便只余我一个闲人。还请居士见谅。”
花少琮轻笑道:“宣渊一道志、求德振常存,既然振字辈无人可用,何不请出德字辈前辈?”
刘振英笑道:“诸师伯、师叔同样无暇。”
“呵……罢了,想来刘道长败了,自然有德字辈前辈应战。请!”
“呃……请!”刘振英稽首一礼,不丁不八站立当面,丝毫没有要拔剑的意思。
花少琮静气凝神,左手将宝剑举至右肩,右手按住剑柄。拇指一按机簧,但听苍啷啷一声,鲨鱼皮的剑鞘好似一道闪电砸向刘振英,与此同时,那花少琮好似流星赶月,紧随其后挺剑而刺。
剑鞘与剑一先一后,接踵而至。
偏殿观量的牛二倒吸一口冷气:“花家小子有两下子!此一招投石问路,只怕已经有了七成火候!”
薛振鍔眨巴着眼睛,只看了个热闹,但既然牛二说厉害,那想来这花少琮的确有些门道。余光扫到人影晃动,扭头便瞧见从东道院中转出一群坤道。
那些坤道年纪都不大,内中有一娇小身影,却正是栖霞公主殷素卿。
薛振鍔咳嗽两声试图引起殷素卿注意,却被场中喝彩声遮掩。那殷素卿只四下扫了一圈,便目不转睛看向场中。
薛振鍔知晓与殷素卿勾连太深会惹闲话,便不做他想,专心看起场中对弈。
只眨眼间,刘师兄与那花少琮已然从台阶下打到了台阶之上。刘师兄依旧不曾拔剑,只用左手剑鞘偶尔格挡,脚下步子好似迷醉,忽左忽右,只任那花少琮的剑光将其拢得油泼不入、水泼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