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范[61]

不详

《尚书·序》云：“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历来都以为本篇乃箕子所作。也有人主张本篇作者为夏禹。近代学者则多主张本篇著成于战国时期。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总之，本篇的作者虽不能确指，但其是我国早期的政治思想的代表则毋庸置疑。

背景

《尚书·洪范》相传为周武王伐纣克殷，访求殷遗老箕子，箕子为其陈治国之道、天地大法。先秦典籍如《左传》《墨子》《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等多加以征引。暴秦焚书之后，西汉初年伏生传《尚书》于齐、鲁之间，所授内容有《洪范五行传》及《尚书大传》。其五行传专言祥瑞灾异，当时说《尚书》者多宗之，其说以五行统贯洪范九畴中的八畴（另一畴即五行），推论天人感应之理，成为两汉时期“尚书”学的中心。

箕子像

影响

《洪范》五行的说法原来十分平易，到了《洪范五行传》就开始穿凿附会，后来刘向于西汉末年校书中秘，援引《春秋》灾异说与《洪范》五行结合为一，以灾异为人君行事的证验，“洪范”为人君施政的法则，假托天人相应以警惕人主，达到谏诤的目的。刘向之子刘歆则更进一步，将谶纬与“洪范”互相比附，以洛书为“洪范”。其后班固甚至以“初一曰五行”至“威用六极”六十五字为洛书本文。

“洪范”之学始而平易，继则附会《春秋》灾异说，终于附会谶纬，而其功能则经师用以干禄、人臣借以谏君，有其悠谬的一面，也有其严肃的一面。《淮南子》尝谓诸子百家之兴，目的皆在“救时之弊”。汉儒“洪范”学由“五行”“庶征”发端，比附灾异与谶纬，虽流于悠谬，但不失其“救时之弊”的价值。

宋代以后，理学大师辈出，又借“洪范”以论心性，并用以推演经世御民之道，而其重心则转向“皇极”。朱子尝谓：（洪范）是个大纲目，“天下之事，其大者大概备于此矣”。又说：“（皇极）是人君为治之心法。”至此，“洪范”之学又经一番转折。

由先秦两汉以讫两宋“洪范”学的演变过程，实可谓我国学术史上极富兴味的一个问题，而其对于历代帝王的人格与思想的影响，尤其值得我们注意。

原文

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62]。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我不知其彝伦攸叙[63]。”

箕子乃言曰：“我闻在昔，鲧陻洪水，汩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彝伦攸[64]。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

“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65]。

“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

“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乂，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

“三、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宾，八曰师。

“四、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历数。

“五、皇极。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凡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惟皇作极。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无虐茕独；而畏高明。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66]。凡厥正人，既富方谷；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曰皇极之敷言，是彝是训，于帝其训。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六、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沉潜刚克，高明柔克[67]。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68]。

“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霁，曰蒙，曰驿，曰克，曰贞，曰悔，凡七[69]。卜五，占用二，衍忒[70]。立时人作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身其康强，子孙其逢：吉。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庶民逆：吉。庶民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卿士逆：吉。汝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

“八、庶征。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一极备，凶；一极无，凶。曰休征：曰肃，时雨若；曰乂，时旸若；曰哲，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71]。曰咎征：曰狂，恒雨若；曰僭，恒旸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曰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岁月日时无易，百谷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乂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宁。庶民惟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月之从星，则以风雨[72]。

“九、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六极。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

《尚书》

译文

十三年，武王访问箕子。武王说：“唉！箕子，上天暗中保佑世人，帮助他们获得安定的生活。这治国安民的常道的次序，我不知道是怎样安排的。”

箕子回答说：“我听说从前鲧堵塞洪水，搅乱了五行，上帝于是发怒，不把九类大法授给他，因而他不懂得治国安民的常道。鲧被诛以后，禹继起，上天就赐给他九类大法，因此得到了治国安民的常道，做了这样的安排：

“第一，五行；第二，敬重五方面的事情；第三，切实办好八项政务；第四，调和阴阳，要用五种纪时的历数；第五，建立大中至正的标准；第六，治民要靠三种德行；第七，利用卜筮解决疑难；第八，注意外界各种征兆；第九，用五种幸福导人为善，用六种困苦戒人为恶。

“第一，五行。一是水，二是火，三是木，四是金，五是土。水向下渗透，火向上燃烧，木可以弯曲伸直，金可以随意屈伸，土可以生产百谷。下渗的水味咸，上焚的火味苦，可以弯曲伸直的木味酸，形状随意屈伸的金味辛，可以生长百谷的土味甜。

“第二，五事。一是容貌，二是言语，三是视察，四是听受，五是思虑。容貌要恭敬，言语要有条理，视察要清楚，听受要聪敏，思虑要通达。容貌恭敬，表现就严肃；言语有条理，办事就顺利；视察清楚，就能明辨一切；听受聪敏，谋事就能成功；思虑通达，就能成为圣人。

“第三，八政。一是管理民食，二是管理财物，三是管理祭祀，四是管理住行，五是管理教育，六是管理司法，七是接待宾客，八是治理军务。

“第四，五纪。一是岁，二是月，三是日，四是星辰，五是历数。

“第五，皇极。是树立一个至大公正的标准，然后把‘五福’普遍地降给人民。由于人民努力符合这个标准，才使它得以保持下去，使人民中没有游手好闲之徒，没有结党营私之辈，都依据建立的标准去努力。在人民中，凡是有计谋、有作为、有操守的，你就应该看重他；凡是没有够上你所建的标准，但是也没有什么错误的，你就应该宽容他。并且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我所喜爱的是有德行的人。’你就赐给他一些好处，这样，那些人就可努力达到树立的标准了。不欺侮孤苦无依的鳏夫寡妇，不惧怕显赫的贵族。还有些人是有才能有作为的，你就要促使他们发展德行，你的国家就会昌盛。凡是正直的人，必须使他们获得优厚的俸禄，用善道接待他们。如果不能任用善人使他们为国家办事，人就会看作是一种罪过。对于那些不善的人，你虽赐给他们好处，但他们仍然会做坏事。不要有偏私，要遵守先王的正义；不可偏好，要遵守先王的大道；不可偏恶，要遵守先王的正路。没有偏私，没有朋党，王道是宽广的；没有朋党，没有偏私，王道是平坦的；不要反复，不要偏心，王道是正直的。如果有了这个标准，那么大家就有一致的归向了。此外，用大中之道颁布教言，作为经常的守则，以顺应上天。所有的人民，尽量说出好的意见，作为教训，作为行动，就能逐步地获得天子的光荣。所以说，天子做了人民的父母，为的是使天下有一致的归向。

“第六，三德。一是守正不阿，二是以刚制胜，三是以柔制胜。对那些公平正直的人，就用正直去对付他；对那些强硬不可亲近的人，就采取刚强的方式去制服他；对那些平和可亲的人，就用柔缓的方式去教育他。纠正沉静人的缺点，要用刚强来补救；纠正高傲人的缺点，要用柔和来补救。君主可以给人恩赐，可以给人惩罚，可以吃美好的玉食。臣下不能给人恩赐，不能给人惩罚，不能吃美好的玉食。臣下如果作福作威和吃美好的玉食，就会为害于你的家庭，不利于你的国家。在位的人，如果偏邪不正，人民就会僭越乱来。

“第七，稽疑。是选择能够用龟甲卜卦和用蓍草占卦的人，命令他们根据以下的兆性卜卦：一是兆形像雨，二是兆形像晴，三是兆形像雾气蒙蒙，四是兆形像不连贯的气，五是兆相交错，六是内卦，七是外卦，共有七个名目。前五个是龟甲卜卦时用的，后两个是蓍草占卦用的，都要推行卦爻的意义以尽其变。任用那些能够卜筮的人，三人占卦，信从其中两人的判断。倘若你遇有重大的疑难，首先自己多加考虑，然后再和卿士们商量，再和人民商量，然后问及卜筮。你、龟卜、筮占、卿士、人民意见完全一致，这叫作‘大同’。这样，你的身体一定康强，对你的子孙也一定大吉大利。你、龟卜、筮占意见相同，但卿士不同意，人民不同意，这也吉利。卿士、龟卜、筮占意见相同，你不同意，人民不同意，这也吉利。人民、龟卜、筮占意见相同，你不同意，卿士不同意，这还是吉利。你、龟卜意见相同，筮占不同意，卿士不同意，人民不同意，那仅对内吉利，对外就不吉利了。龟卜、筮占与一切人和你的意见都相反，安静地守着就吉利，有所作为就凶险了。

“第八，庶征。一是雨，二是晴，三是暖，四是寒，五是风。这五种气候调顺，作物自然生长茂盛。倘若其中某一种特别过多，某一种特别欠缺，那就会变成凶年。美好的征兆有五种：一是肃，君王能肃敬，就有适时的雨水；二是治，政治办得好，就有适时的阳光；三是哲，君王能昭明，气候就适时和暖；四是谋，君王能计划，气候就适时寒冷；五是圣，君王能通达事理，就有适时的风。不好的征兆也有五种：一是狂，君王狂妄，淫雨就不止；二是僭，政治有差错，就干旱不雨；三是豫，君王放纵逸乐，气候就长久地炎热；四是急，君王急躁，气候就长久地寒冷；五是蒙，君王糊涂，就时常刮风。所以说：王者有了过失，影响一年，卿士影响一月，师尹影响一日。一年一月乃至一日都没有变化，百谷就能成长，政治就会光明，优秀之士就能得到任用，国家也就安宁。一日一月一年都失常，百谷就不能成长，政治就紊乱不安，优秀之士就得不到任用，国家就不会安宁。百姓大众好比众星，箕星好风，毕星好雨。日月的运行，有冬天有夏天。若是月亮失道跟从了众星，近箕星就多风，近毕星就多雨。

“第九，五福。一是寿，二是福，三是康宁，四是亲近有德，五是长命善终。六极。一是夭折，二是多病，三是忧愁，四是贫穷，五是丑恶，六是懦弱。”

（周凤五、林素清/编写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