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诤言的原配于氏有一胞弟,叫于山,也是于氏成亲前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于山算是于氏拉扯大的,就连一身武艺都是于氏传授。当年于氏说要安定下来,嫁作官家妇,他心下并不情愿,怕高门大院的规矩拘着她。谁曾想最后要了她命的并不是那些规矩,而是经年的暗伤,其中不少还是为他受的。
就算这样他也看樊诤言不顺眼,甚至几次想把樊依敏偷走,让她跟着他闯荡江湖,后来发现自己实在不会照顾孩子才渐渐作罢。
樊依敏那时候还小,以为舅舅是在跟她玩游戏,被偷走了也不担心。她反倒更担心于山忽然冒出来跟樊诤言打架,她得帮忙拦着舅舅,谁让樊诤言打不过他。有她在,于山就不会下重手。
一心想教训樊诤言的于山见着自己的外甥女,什么火气都消了。
“阿依,你都长这么大了,怪不得你爹要把你嫁出去。嫁人有什么意思,不如跟着我去外面看看,你爹他现在也拦不住你。”
樊依敏不禁菀然,跟上辈子一样没赶上她婚礼的舅舅见了面依旧是劝她去闯荡江湖,她依旧不会去,还得把他也留下来。若是让他走了,过不了半年她就会接到他的死讯。
“江湖有什么好去的,落一身伤。”樊诤言收起先前的思绪,愣声劝了一句。
“你当阿依像你似的是个空把式。”于山说完,又感概地打量樊依敏,“幸好你像你娘,哪哪都像。”
这话听着怎么哪里不对呢,樊诤言心想,又嫌弃地打量跟于氏半点不像的于山,当年初见面时,他还曾怀疑于山是于氏的情哥哥。
于山长相显老,又留着络腮胡,年轻时没有少年样,如今瞧着面相倒是和实际年纪相符。
“你最近可有好好练功?”
“练了。要不要试试?”樊依敏说着摆开架式。
“练什么练,你病还没好全呢。”樊诤言连忙阻拦。
“阿依病了?怪不得由着那些人在外面吵闹。”
“他们爱吵就吵呗,别累着自己的胳膊腿。”
“你倒看得开。”于山感概,又斜了樊诤言一眼,似在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舅舅也该饿了吧。我让厨房整治些饭菜,你跟阿爹好好喝一场。”
“我才不跟他喝。”于山在樊依敏面前也不掩饰对樊诤言的嫌弃。
樊依敏无奈地笑笑,没多劝还是去了厨房。等她一走,于山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质问书桌前的樊诤言。
“你怎么给阿依寻的亲事,怎么让她气得在新婚之夜动手把男的给杀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呀!”樊诤言暗惊。
“难道我说的不对?外面是这么传的。还有人说阿依命硬,总不能是真因为这个她才当了寡妇?”
樊诤言无奈,只能把事情给于山一五一十说了。于山听完,当即脸色一沉。
“王家哪来的脸,竟让阿依给那不着调的守孝!”
“这是圣上的决定,正好边关有异……”
“他但凡平时别防那些个武将,也不会临到用人得拿别人家的女儿施恩!”
“阿山,慎言!”
“慎言个屁!我是江湖人,可不管皇帝佬儿是谁!”
“事情已定,你现在生气也于事无补。那小子反正也死了,三年之后阿依还能再嫁。”
“这能一样?她白白当了回寡妇!”
“若有人因此嫌她,不就证明他配不上咱们家阿依。”
倒也是,于山被说服了一点,却始终存着气,“你们当官的没几个好东西,我看这次由我来选,我去江湖中瞧瞧,说不定能找到几个不错的江湖少侠。”
“阿山呀。你还是别忙帮阿依找了,你自己的亲事还没有着落呢。转眼间,你这个江湖少侠也变成江湖老侠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出点事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着实让人不放心。要是阿花还在,她定要说你。”
于氏的名字叫于花,樊诤言初听她说时,就觉得这是她编的化名,可直到她过世她也没提过她有第二个名字。
“我姐才不舍得说我呢。”
“那是你那时还小,现在连阿依都这么大了,她肯定得让你这个当舅舅的有个舅舅样,免得把阿依教坏了。”
“我几时把阿依教坏了?阿依出落得多好。”
“嘿嘿,都是我教得好呀。”
“你……”
“嗳,不说了,酒菜来了。”
樊诤言拍拍于山的手,出了书院去到隔壁的小客厅,等着樊依敏端酒菜过来。刚刚他虽夸了女儿好些话,但心下还记着她说的。他有心想当成玩笑一笑置之,但经年办案的本能却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
感慨之下,他不由多饮了几杯,于山也喝多了,两人嚷着要喝到天亮,还是樊依敏看不过眼,把他们劝回了住处。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却是沾衣不湿的细雨,樊依敏扶樊诤言回去时都没让人上前撑伞。快走到院门前的时候,樊诤言半醉半醒地抱怨了一句。
“阿依,你怎么要受这样的苦?”
樊依敏笑了笑,目光若夜色深沉。
“阿爹莫慌,我没事,以后我就是王家的人了,行事倒也方便。”
“你要做什么?”樊诤言猛然心下发寒,那丝丝春雨像是落进了他心里。
“我一个女子能做什么?”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眼中有迷惘,也有坚定。
也许她做不了什么,但她也能办成许多力所能及的事。
汪清莲听说樊诤言喝多了忙出屋来接,笑着跟送父亲回来的樊依敏打了个招呼,心下始终有几分尴尬。当初这亲事是她起的头,谁知后面会变成这样。过年时,家中一堂姐还夸她好运道,本来她家也相中了王善斌想要托人说和。
当时她还酸了几句,下次再遇着,只怕说出来的话会更难听。汪清莲一向与她说不到一块儿,就是可惜她家姑娘。
樊依敏也知道这事,甚至知道的比汪清莲更早。前世,静表妹嫁给了王善斌,不到半年忽然疯了,没多久就死了。那时王家正蒙圣宠,静表妹死的悄无声息,也没有人敢出头。
王家还有几年好日子,她拦不住,却至少救下了一个无辜的姑娘和其他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