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哭丧着脸踏足屋内,见到包括骓儿在内的三四个稚子,正端坐在桌旁食用早膳,在一张张吃得油光发亮的嘴,以及桌上一盆被炽烤金黄肉糜的共同作用下,安歌眼前一黑,扶着门框近乎昏了过去。
骓儿赶忙放下手里吃着一半的肉条,跑到跟前,用油滋滋的手指扶住目光呆滞的安歌,嘟起肉鼓鼓的小嘴,“姐姐,我错了,是我没有保护好鸟羽。”
说话间,嘴里还不忘细嚼着肉糜。
安歌怒其不争地看着她,举起拳头,狠狠地捶打木门。
那小男孩一把将她护到身后,梗着纤细的脖颈,“我宜哥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从骓儿手中抢走的那鸽子,不干她的事,你要杀就杀我好了!”
安歌猛然从地上站起,吓得其他孩子皆做鸟兽散,唯有宜哥和骓儿依旧直愣愣地站在她面前,强忍着恐惧闭着双眼,睫毛颤抖,等待她的最终审判。
只听一声低沉叹息拂过头顶,他们张开双眼,瞥见安歌像抱着珍宝一样将桌上盛放炙肉的木盆环在臂弯,魂不守舍的念叨,“昶君,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鸟羽和鸟翎。”
宜哥回过头朝骓儿挤眉弄眼,鼻子里轻逸一声嗤笑,“骓儿,快把那只什么破鸟羽,从你屋提过来,省得我们连早膳都吃不安宁。”
当骓儿战战兢兢地将笼子放到她脚边,安歌迫不及待地扑上前去。
眼见鸟羽此刻正活蹦乱跳地在笼子里扑棱着翅膀,啄着小米,不仅毫发无伤,还可称得上……美艳万状?
只见它的身上被涂上五颜六色的油彩,红一道,绿一撇的,仿若一只没有开屏的孔雀,斑斓色彩直教人眩目不已。
“啊!”安歌立马抛下手中抱着的木盆,将鸟羽握在手里,抚着羽毛,笑逐颜开,“这真是一个大惊喜!你们到底搞的什么鬼?”
宜哥用人小鬼大的眼神,不屑地看着安歌,好似对她的喜怒无常颇感幼稚,“昨天我们想给鸟羽换换装,于是从奶娘屋里偷些胭脂水粉,给羽毛涂了些颜色,后来发现怎么也弄不掉……”
安歌当即猜出他们的用意,“哦,你们怕我责罚,就用了这招苦肉计,让我以为鸟羽被杀,痛苦异常的时候再将它完璧归赵,自然是要对你们感激涕零喽。”
宜哥走上前,嬉笑着拍拍安歌的头,“你果然比一般女子聪明。”
安歌难以置信自己竟被眼前这个毛头小子调戏得团团转,顿时七窍生烟,扭住他的手反背身后,嚷嚷着要找他娘告状。
宜哥也不叫疼,只是不甘示弱地回击,“骓儿,你嘴里那么厉害的姐姐,不过是个喜欢告密的悍妇而已。”
安歌心生一计,凑到他的耳边,悄声说到,“你这么护着骓儿,我今日就把她带走。”
宜哥听此,嘴角一撇,含着哭腔赶忙讨好,“不行……你别带走骓儿,我还要好好照顾她呢。”
骓儿顶着哭得像小花猫似的脸,壮着胆子走到安歌身边,拉着她的衣袖摇晃,“姐姐,宜哥哥待我极好,都是骓儿的错,求你别打骂他。”
安歌气不打一处来,“嘶……姐姐这些日子以来对你百般照料,这小子不过接待了你一天,就帮着他欺负姐姐,我真是伤心透了。”
宜哥突然安静下来,一字一句地发誓,“我长大了要娶骓儿做媳妇,你是骓儿的姐姐,自然是宜哥的姐姐,从此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这句话像是触碰到安歌内心的柔软,她一边抿着嘴偷笑,一边抓着宜哥的小发髻揉搡起来,“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小金龟婿,仪表堂堂,虽颇有心计,还算不错的人选,就是不知道长大了,是不是颗花心种子?”
宜哥理直气壮地反驳,“我祖父、父亲都只对祖母和母亲好,我自然也会只对骓儿一人好!”
安歌捂嘴偷笑,伸着食指刮脸嘲讽,“你们才多大呀,就想着娶媳妇、对谁好,真不害臊!”
宜哥人小鬼大地朝她吐舌,“你为了情郎送的鸽子,不也闹得我们这儿鸡飞狗跳的,真不害臊!”
“臭小子!你们全家太欺负人了!”
安歌一时语塞,只得抓起鸟笼,脚下生风,羞红着脸飞奔出去。
终于能够将带着红豆的信笺塞入鸟羽脚上的纤筒,看着它挥动着五彩的翅膀在天际翱翔,眼角弯弯,如清晨依旧悬挂中天朦胧如烟的月影,“鸟羽,你帮我看看,锦官城内的芙蓉花籽是否已经种下,他是否还会有丝丝牵挂我呢?”
“妹妹,”赵元朗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眼里闪烁着些许激动与紧张,“方才二小姐叫人传话,符昭序一早进宫去了,此刻请你回府与她一叙,说是有要紧事商议。”
安歌敛起上扬的嘴角,目光如炬,“好,我倒要听听她有何难言之隐。”
“那……”赵元朗欲言又止,“我可否与你同去?”
“我们姐妹俩叙事,你掺和什么?”
“哦,好……”
见他神色萎靡不振,安歌觉得自己定是被宜哥那小子传染了戏弄人的心思,不禁笑得直不起腰来,“逗你呢,傻大哥。走吧!”
“嗳!”他大声吆喝着,瞬间喜形于色。
清晨,太原府的街道已是人流汇集、摩肩擦踵,放眼望去,多数都是为躲避耶律德光的铁蹄大军,而从四面八方逃亡来的难民,他们或是蜷缩在街角,或是跪倒在地,向来往路人乞讨施舍,还不时被巡逻的军兵毫不留情的推搡驱赶。
一阵刺鼻酒气从身后袭来,一个醉汉迈着蹒跚的步履,与安歌擦身而过,径直撞向面前正在吆五喝六的粗壮武官,这一撞不要紧,连带嘴里的秽物稀里哗啦地撞了出来,吐了武官一身。
武官浑圆的脸上横丝骤起,骂骂咧咧地跳起脚来,对着几近不省人事的醉汉一顿拳打脚踢,操着嘶哑的嗓子大叫,“这刁民以下犯上,抓回去给我缝了他的嘴、砍断他的舌头!”
亲见这帮军士欺凌百姓,随意施以极刑,安歌顿时火冒三丈,想要跑上前拉扯住那帮为非作歹的士兵,却被身后一只强有力的手摁住了肩膀。
她蓦然回首,眼前出现一位浓眉方脸、棱角分明的中年将军,此刻正张着他那双略带浑浊的眼睛不断打量自己。
一位身着黄褐方袍的僧者跟随旁侧,仙风道骨之气袭人,令人不敢直视。
安歌被他们无礼的目光扫视得十分难受,却听他先张口言语,“你就是昨日大闹宫宴的符家女儿?”
她挑挑眉,凌厉地反问,“不知你是哪个官,如此纵容手下甲兵肆意妄为!”
只听那僧人倒吸一口凉气,焦急地拉扯着中年将军的衣襟欲言又止。
“你自然不识得我,我是你父亲的好友李守贞。若论我与冠侯的交情,你还要唤我一声叔父哩!”李守贞对僧人的诡异举动不予理睬,仍旧与安歌套起近乎来。
安歌冷笑一声,全然没有他想象的亲切热络,“原来如此,早就听说过您的事迹,您不是应该跟着杜重威前往滹沱河投降契丹么?怎么一转眼又变节到后汉的朝廷里来了?”
李守贞不以为然,“你这女子真性情,和你父亲简直一模一样。我不对你的僭越有任何介怀,但并不代表圣上也是如此。小姑娘,你还是小心为妙,自保为上吧。”
“据说当日父亲在滹沱河畔,将你的大军从契丹之手拯救回来,才能使你不致英名扫地,如今依旧锦衣玉食,还能在新朝占有一席之位。你就不认为应该做些什么吗?每夜真的能够安枕入眠,将救命恩人抛在脑后吗?”安歌对其言嗤之以鼻,不管如何掩饰,都阻止不住自己揭开他伪善的面孔。
李守贞也不恼,只是一味地摇头苦笑,“小姑娘,你不必讽刺于我,天下大势变迁,波诡云谲,想要立足其间,谁不是顺势而为呢?你父亲的事,我会在恰当的时机游说谏言,只是,我也是拖家带口,不得不顾忌他们的性命。”
安歌无言以对,眼见着那帮士兵就要带着醉汉远去,她便想出手相救。
李守贞挡住她的去路,好心劝说,“他们是宰相苏逢吉的手下,最好不要招惹,圣上看中他的酷吏威名,对他酷刑打压的治民之法也颇为默许。若你还想救你父亲,就不要在朝中有太多树敌。你好自为之罢。”
安歌垂下眼睑,静默许久,拳头紧握,薄皙的皮肤下血管暴起,被愤怒浇灌得止不住颤抖起来。
李守贞拉着高僧一样的人物飘然离去,见那僧一步三回头地频频回首,李守贞颇为不解,“师父这是怎么了?刚才便好像有话要说。”
“将军,你说方才那位少年是女扮男装么?”
“是啊,将门虎女、耿直无畏,倒与她那阴险狡诈、城府极深的哥哥颇为不同。只可惜,是位女子,要不然估计能有大作为。”
“将军此言差矣!在下看来,得亏她是位女子!”僧者神秘一笑,“您听过这句话么,‘生男勿喜,生女勿悲,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这是何意?”李守贞稍显茫然,似乎没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只见他凑到李守贞耳旁,一字一句地笃定谏言,“此女之声彰显至尊身份,将来必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倘若她尚未成亲,咱们就有机会了!”
此语似乎石破天惊地敲醒了李守贞的满脑混沌,他努力压制住内心狂喜,回想之前带着僧总伦为家人逐个辨声占卜,都毫无建树。如今路上偶遇符氏长女,竟不料能得此秘闻,真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大喜过望,张罗着将总伦请回府中好生招待,一并与其从长计议。
总伦却捋着飘逸的胡须,笑着摆手,“依贫僧看,将军此时应快马加鞭入宫面圣,以求恩典,方为正途。”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安歌与赵元朗在符君欣乳母秦绛珠的带领下,踏入太原府内的符家老宅,虽是寒冬腊月,府内却呈现一片勃勃生机,遍眼望去满是姹紫嫣红的腊梅迎风绽放,身体也仿若被这些亮丽之景点燃得温热起来。
绛珠笑着解释,“这些是骨里红梅、朱砂梅,再往前走些种植着龙游梅和木棉,都是二小姐最爱的,也几乎网罗了尽人皆知的腊梅品样。”
赵元朗想到初见情境,恍然大悟,“当日,她亲编的霓裳傩舞也是配有红纱与红色油彩,想必二小姐应颇为青睐红色才是。”
绛珠赞许地说道,“公子所言不虚,我们小姐确对红色有特殊偏爱,她总说,生命已如此灰涩,为何不让眼前的嫣红去中和命运的乌黑。她也真是可怜,从小就被寄养在她叔父家……”见安歌面色怏怏一言不发,自己也悻悻地住了口。
那边却听赵元朗一直情不自禁地慨叹,“看得出,二小姐是一位对生活充满热忱、对困境充满反抗的女子,她看起来虽柔弱无骨,却如这冬日里盛开的梅花,飘逸着醉人的芬芳,散发着最耀眼的亮色,确实令人钦佩!”
绛珠颇为惊诧地看着赵元朗眼中流转的光彩,掩嘴笑着,“这位公子,倾慕我家二小姐的人数虽然众多,但你可是除了符家人以外第一位踏进这老宅的男子,如此说来,她定是对你另眼相待呢。”
赵元朗这才发觉自己表现得过于异常,赶紧尴尬地朝绛珠微微躬身,收敛起满腹的赞不绝口,不敢再随意左顾右盼。
拐了几道通幽曲径,他们便来到名为“意曙阁”的院落之外,匾题笔锋回转、遒劲有力,安歌驻足片刻,一眼辨认出此乃父亲的笔迹,她心中如明镜一般——‘意曙’是假,‘忆蜀’方是真。
“吱呀”一声推开院门,一阵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安歌被眼前的布置吸引去了全部的目光。只见东西两侧厢房的屋檐上对接着几排用彩色细绳编织的网格,罩在精致的院落之上,网格之间整齐地系满各色丝绢,犹如彩旗随风飞舞,无一不彰显着院落主人的灵巧心思。
“这些彩绢上的诗词都是二小姐亲笔所做,也不知她从哪里读来的,说是吐蕃有类似的祈福装饰,唤作‘风马’的,便也遂着自己的想法,做了这个,我们都管它叫‘符马’。”绛珠娓娓道出此物由来,令安歌内心也了有些许动容,有对她博览群书的敬佩、仙葩气质的怜爱,也夹杂着对她屈身禁足的共情。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这个妹妹,像一位堕入凡尘的仙子,拥有世间绝世无双的俏颜、傲然灵动的才华和非凡细腻的情思,却不知何故,只能藏身于这片狭小天地,平安到寂寥,寂静到枯萎。
符君欣从屋内款款而出,莞尔一笑,明艳端庄,“长姐、赵公子,外面风大,请堂内上坐。绛珠姑姑,麻烦您把这几只绢挂起来罢。”说着,便要将手里紧握的粉色丝巾递与绛珠。
赵元朗见此,立刻恭手道,“二小姐,这些交由我来系吧,不必劳烦姑姑。”
见君欣微微颔首,赵元朗便要从她的手中小心接过。
安歌在此时一把抢了过去,捧在手里细细端详品鉴起来。
水中芹叶土中花,拾得还将避众家。总待别人般数尽,袖中拈出郁金芽。
舞来汗湿罗衣彻,楼上人扶下玉梯。归到院中重洗面,金花盆里拨银泥。
岛树高低约浪痕,苑中斜日欲黄昏。树头木刻双飞鹤,荡起晴空映水门。
安歌低声诵读着,“能书写下如此美轮美奂的诗作,二妹的文学功底可见一斑。”她与君欣默默对视,“我在后蜀有位朋友,也是文采熠熠、见之忘俗之人,你俩若有机会相识,必定可以文会友、一见如故。”
君欣眼神忽的落寞起来,扬起的风沙吹红了她的眼,“长姐莫要玩笑,莫说后蜀、这个太原府是我都不可能出去的。这些个网子寄托着我逝去的年华与本应得到的自由和快乐。七日一首诗,记录着我在此的时光。你们看到的符马,是我驻足于此的枷锁,更是我青春挥散的铭记。”
“虽不知缘由,但我从小便知,你一直被父亲禁足在此,不得出入。”安歌的语气软了下来,“你恨他么?”
“当然恨他!无论他怎么满足我的想法,怎么拿来我想要的东西,我都不曾原谅过他。”君欣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似乎安歌的言语触碰到她记忆的闸门,委屈与伤感一股脑地倾泻而出,“我也想像你们一样拥有波澜壮阔的无数未来之可能,而不是守在这一方死水微澜的院落里,静待年华老去,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你长得太美,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安歌蹲下身,拍着她抽泣的削肩,“父亲怕你在外面遇到坏人,也怕你在符府受到欺负,符家人数众多,你我又非嫡出,流言蜚语一刻也不曾少过,若非我从小性子野,恐怕过得也不及现在一半。我想,父亲这样的安排,定有他的深刻用意。”
“我之前不懂,直到现在才渐渐明白他的苦心,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君欣眼噙热泪,悔意交加地望着安歌,“长姐,是不是已经晚了?父亲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安歌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抱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亲姊妹,她百感交集,之前彼此的心结与戒备在此刻迎刃而解。她不住地抽泣,眼神却异常坚毅,“不,我会救他回来的。你们放心,符家有我!”
君欣的房间四角都堆满了各式的书简与古籍,这些都成为陪伴她打发寂寞时光的见证,也是她连接府外世界、连接高洁神思与世外桃源的唯一通道。
她告诉安歌,符昭序此次入宫,便是与皇帝商量自己的婚事,那一刻,自己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禁足虽苦,与世隔绝,却也是保护自己的最佳方式。
“当符昭序推开府宅大门,告诉我父亲被俘的消息,我以为抓到了可以改变命运的救命稻草,却不想,转眼成为了他进阶云霄的踏脚石。”君欣冷笑道,“他起初要把我送给年迈的皇帝,却没料到李皇后从中插手,要将我许配给大皇子刘承训。”
安歌轻叹一声,“据说,二皇子也颇为觊觎你的美貌……”
坐在一旁的赵元朗再也压制不住怒火中烧,拍案而起,“太过分了!身为一族长兄,怎可喜闻乐见自己的亲姐妹成为他人的玩物,简直禽兽举动!”
忽起一阵强劲的北风,吹开了紧掩的木门,屋外竟冉冉飞舞着漫天初雪,君欣轻倚门框,仰面朝天,任凭四处飘散的雪花肆意冰冷脸庞,“有时我总想用一把匕首割烂这张脸,或许那时一切烦恼就都会消失不见。”
赵元朗听闻此言很是心疼,却忽的拍了下额头,就要飞奔出去。
君欣问他所为何事,赵元朗满眼焦急,“那些诗,会被雪水殷了墨迹……”
她抓住他的衣袖,充满绝望地苦笑,“没用的,无论它们如何洁白清丽,也终究会被雨打风吹去。”
赵元朗轻轻挣开她的手,不顾雪花打湿了他的衣衫和发髻,穿着单薄的外衣跑到网架下仔细收集起悬挂的丝绢,藏在怀里,视若珍宝。
她痴痴地望着庭下忙碌矫健的身影,心好似在那一刻被暖流包裹,饱尝慰藉。
安歌见到此情此景,再回想几日来赵元朗对待君欣的种种举动,心里也大致猜到一二。她起身站到君欣旁侧,悄声说道,“我有一计,或许可以带你摆脱当前困局。”
“在旨意未下之前,我们便将你救出去。”安歌屏退左右,将自己所知两人的身世之谜向君欣全盘托出,“后蜀费府主母便是我们的生母,去那里投奔她,便可保万事无虞!”
说着,安歌从怀中掏出半枚玉佩,拿着君欣腰间别挂的另一半匹对成型,眼前的鱼型配饰各呈黑白两色,头尾分别环抱两侧,精致的纹路交错契合,天衣无缝。
“据说,母亲家族将‘鱼’奉为神明,此组双鱼佩环,本为父母定情信物,奈何他们分离两地,这组配件便一直由你我二人分别戴着,你瞧……”
君欣怔怔地望着“双鱼佩环”合体瞬间,内心不由感慨万千,“父亲与母亲今生因爱恨纠葛,再也找寻不到彼此,却只有这个情定见证空留于世。如今你我姐妹二人刚刚相认,又要天各一方,不知何时再见,真是宿命。”
安歌赶忙宽慰,“待我回去便修书给后蜀的那位朋友,让他派人手接应于你,等你到后蜀安根落地,定要加倍照顾母亲和自己,好好弥补这十几年空享的委屈和孤单。”她深吸了口气,眼中充满着幻想与期待,“说不定过一阵子,等我救出父亲,我们便可在后蜀相聚,其实,有个人还在那里等我……”
君欣俏皮地眨着双眼,戏谑地扑进安歌怀中,“我早就估摸到,你与那谈及多次的后蜀朋友关系定不寻常,看着赵公子的模样已是十分出众,我真好奇入得了长姐之眼的男儿,会是何等得风流倜傥呢?”
安歌胳肢着调皮的妹妹,嬉笑怒骂,“你怎又把元朗扯了进来,莫不是,你与他王八对绿豆,互相看对了眼睛?”
“真是粗鄙,”君欣羞赧地躲闪到一旁,恰好透过窗子望见依旧在‘符马’下徘徊的赵元朗,轻轻绞起手中的丝帕来,“从他在宫宴为了保护你,将我一缕长发削落之时,我便注意起他身上的‘痴’,这种痴就好像冬日里升起的篝火,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给他想守护的人带来温暖烘烤,从来没有其他非分之想,老实本分,守土尽责,让人生出无尽安心来。”
安歌加深了几分信念,欣欣然道,“从栾城相遇到如今,我和他经历几番生死挑战,已算得上是莫逆之交,其他不说,他正人君子的为人,我自是一百个放心。既然你对他也颇为信任,那我便安心将你交予他手里,让他护送着你前往后蜀。再往后的事,便是你二人的缘分使然了。”
这边正商量着如何筹划准备,门外就传来绛珠火急火燎的呼唤,“两位小姐,陛下出了圣谕……”
闻此,君欣魂不守舍地瘫坐在侧,安歌急忙拉开屋门,“怎么?陛下赐婚的圣旨这么快就到了?”
赵元朗连忙凑上前来,极为忐忑地等待绛珠吐露实情。
“不是……”她因一路小跑赶来,显得上气不接下气,“圣旨就快到郭府了,郭家的侍从来请您回去。大小姐,是关于你的……”
安歌一怔,好似没有听清,却又突然想到什么,“定是皇上应允我出兵救父了!”
“可是,我的难题怕还是解不了。”君欣心头刚落下的巨石又满腹忧愁起来。
“你的难题,由长姐帮你解。”安歌抓起窗边积攒的薄雪,朝天尽撒,“如今这世道,契丹已牵扯了皇帝太多精力,更不是他为所欲为的时机。我会按照方才所说的计策准备,你也是,在事成之前,记得随机应变。”
见她如此笃定,君欣松了口气,随即和赵元朗相顾默契,浅笑对望。
安歌扯着咧嘴憨笑的赵元朗边向外跑去,边打趣地叫嚷,“你俩以后有的是时间朝夕相处,先将他借我片刻,妹妹千万不要介怀才是!”
回府的一路,安歌感到几个月以来从未有过的欢喜,她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气。
身披君欣送给自己绣满雪绒花的宝蓝底色披风,在人群中不断穿梭,好似一只轻歌曼舞的蝴蝶,张开她优雅舞动的翅膀,灵动活泼,摇曳生姿。
银铃般的笑声点燃了她压抑已久的殇逝与惆怅,如今终于等到扬眉吐气的一刻,她相信,凭借一己之力,心之所向,定能必有所得。
“哎呦……”
脚下一个打滑,安歌差点因雪后湿滑的路面踉跄跌倒,一双时刻守候的手掌已稳稳将她扶住。
她也不回眸,只是幻想着陪伴在侧的,正是那个一天天在心中加深描画的他。
飘逸的发梢和披风一同伴着欢快韵律,齐齐摆动,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住阴鱼和阳鱼汇合交融的双向奔赴。
赵元朗则寸步不离地紧紧跟随,白雪映射,令人晃神,他透过那件与漫天雪花极为相称的湛蓝披风,同样幻想着,或许未来的某天,他真的可以这样执起君欣一双玉手,一同跑到海角天涯,生生不离,双宿双飞。
少年相逐采莲回,罗帽罗衫巧制裁。
每到岸头长拍水,竞提纤手出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