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时,月言正在厨内帮春儿做饭。
她的反常吸引了丢桃园内许多人的注目。
月言不以为然,端着食盘入内:“小姐,凉茶。”
顾明珠恩了一声,抬头望了她一眼,复低下头去:“放那吧。”
月言依言放下,退了出去。
这种沉默持续到了夜晚。
顾明珠推开窗,庭院廊下正站着一人。
月言站在朱漆色的柱旁,负手而立,背影渺渺,不知在想什么。
春儿小声道:“小姐,月言今日有些不对劲。”
顾明珠道:“不对劲就对了。”
她将书摊在膝上:“她要是太对劲,我反而要怀疑她是不是叛了。”
“啊?”春儿一脸不解。
顾明珠道:“你去忙。”
春儿便出去了。
顾明珠很爱揣摩别人的心思,可现下,女子的背影无端透着几分凄凉,像是深秋独木,瑟瑟然然。
她在想什么?
顾明珠想。
是在分析她这个人?还是在权衡是否留下?
月言轻叹一口气,转身入屋。
顾明珠收回目光,将摊开的书放好,看向她:“月言。”
月言抬目:“小姐。”
顾明珠起身:“二叔那边,确实缺人手,你若是想……”
月言道:“不想。”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定定看着顾明珠:“我不回九州。”
顾明珠道:“你可知这意味什么?”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顾明珠缄默。
她从桌旁走到月言面前,思虑着道:“你助我许多,我不该把你卷入这趟浑水里。”
“小姐。”月言淡笑:“我并未深闺儿女,你也知晓我的过往,当初你曾问我,跟着你有何所求。”
她目光有些冷意:“我承认,当初靠近确有所图,我见你得顾家疼爱,年纪又小,又与云昭有婚约,想着在你底下做事,能让你替我去了贱籍。”
“可在路上,我觉得你很奇怪,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拥有这样的胆识和魄力,还隐约神秘,我觉得你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骄横跋扈。”
“在平靖时,你让我全权调查平靖商铺一事,更让我觉得惊奇,你好像很信任我,后来我想法子留下,你又将我踢开。”
月言道:“你的戒备心很强。”
顾明珠看着她,像是看着自己。
这世上最令人难受的,便是看着曾经的自己,走投无门。
“小姐,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当初的问题了。”
月言神色认真:“我现在留在小姐身边,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有朝一日,能替黄家翻案,我双亲被冤斩,哥哥病死在流放途中,黄家一夕之间不复存在,我不服!”
她声音颤厉:“我不服这天道!凭什么他们想杀人就杀人,想放火就放火!那些丑陋的脸下,藏着一颗颗肮脏无比的心脏,他们谈笑风生,却要断人生死,我自己的命,我要自己定!”
顾明珠道:“想清楚了?”
“很清楚。”
“好。”顾明珠道:“既然你想清楚了,我们便来说正事。”
顾明珠在桌旁坐下,道:“来说说长阴宫的事。”
“皇帝要在洛城修建的行宫?”
顾明珠点头:“正是。皇帝要修行宫,可国库空虚,掏不银两,便把注意打到了户税头上。”
月言想了想,有些不可置信道:“……他要加收户税?”
“是,旨意已经到工部,估计要不了两天就要开始。”
月言微抿着唇,沉思道:“这般劳民伤财,只怕要民怨四起。”
顾明珠道:“要不了多久,这江陵就该风雨飘摇,我碍着身份,行事多有束缚,待这段日子过去,我们去东部。”
月言大抵也知道了东部的情况,想着顾明珠杂乱的牵扯,斟酌着道:“小姐要去东部,那世子怎么办?”
顾明珠默然。
月言这话问得直接,直接将她给难住了。
顾明珠沉默了一会,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月言了然一笑:“小姐待他,总是于旁人不同。”
顾明珠手肘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有这么明显吗?”
“在我看来,很明显。”
顾明珠笑笑,并未说话。
月言又道:“既然小姐决定要去东部,那定然不是以顾明珠这个名字去,小姐是不是已经想好计策?”
顾明珠目光几分犹豫。
“小姐在担心什么?担心世子?”
顾明珠深深吐气,无奈道:“你这问题,让我很难回答。”
月言说:“小姐正值豆蔻,又碰上徐世子如此惊绝之人,陷入情爱无可厚非,但你也该知道,世子身上的忠义是刻在骨子里的,有朝一日,若他知晓你做的这些事,你该如何?他该如何?”
顾明珠当然知道。
月言沉吟片刻,又道:“想必小姐也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事迹,徐家嫡子,能文善武,又是西北将士的主心骨,这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性子高傲,眼高于尖,他真能摒弃徐家多年的威名,背上这乱臣贼子的罪名?”
顾明珠喃喃:“乱臣贼子……”
是啊,她如今做的这些事,追溯到底,就是在与朝廷作对,说是乱臣贼子也不为过。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小姐总要有所取舍。”
顾明珠揉揉眉心,有些烦躁:“此事再说。”
月言道:“好,说回长阴宫,皇帝要增户税,建行宫,小姐想要以此做什么?”
顾明珠沉吟,道:“德亲王与睿王的私怨如今已到了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的地步,若要彻底将这池水搅浑,还需要一把热烈的火。”
二人在这无声的寂静里,达成了一致默契。
月言目光沉沉,神色肃穆:“三州民乱已让皇帝对睿王心生不满,若是再挑拨,两王即使不废,也难再有所作为。”
“只怕他自己也早二人对此不满,帮他一把,他该谢谢我。”
月言闻言轻笑,想了想,道:“在江陵城内动手,太过招摇。”
“我已有对策。”
月言看向她。
少女眸光里闪着狭促的光,她仿佛俯视笼中之物的刽子手,谈笑风生的商量着足以杀头的大罪。
月言沉思。
她本就见识非凡,隐约猜到些什么,却也未多问,见顾明珠话已至此,便起身道:“那我便等候小姐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