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马头村

从廖村出发,经过一座山就到了马头村。

马头村也是一个山坳,不过比较狭小的一个小山坳。整个村只有八户人家,同样的砖瓦房都是建在北面的接近山脚的山坡上。远远看去,房子相互挨着,深灰色的瓦顶连成了一片。村子四周种着稀稀疏疏的不同品类果树,有柚子,有李子,有板栗……四周的山上都是阔叶林,暗绿一片。

山坳是一片梯田,梯田总面积不是很大,大概只有十一二亩。这十一二亩地被种上庄稼的也只有一半左右,大多数都是被丢荒了。

梯田中间有一堆大石头。说是一堆,其实只有三大块,品字形状磊在一起。这堆石头大概有十多米宽,五六米高。深灰色的石头与村庄深灰色的瓦顶遥呼相应。

马头村的房子是挨在一起建造的。第一排三套房子并排在一起。第二排也是三套并排,地势比前一排高一两米,相距只有两米左右,一条小石巷穿透两边。第三排有两间房子,一侧与第一第二排形成一条直线,另一侧是一个木棚,上下之间相距也是两米左右,同样有一条小石巷穿透两边。村落两边都有一条上坡小路把小巷两头串连了起来。

马村前面有一个公用的院子。院子上有一个晒谷场,晒谷场大概有一个篮球场大小,是水泥石灰沙石混合铺就,成灰白色。

晒谷场里枯叶沙土满地,中间有一小块被扫干净,正在晒着红薯干,红薯干的四周用木条围着。

一只老母鸡带着一小群小鸡正在晒谷场边刨土觅食,晒谷场边缘已经被鸡抛空,那小草被鸡刨过之后,蔫头蔫脑地躺在泥窝上。

院子边的树荫地下还有许多正在午休的鸡,它们把头藏在翅膀里,松散着羽毛,安静地躺在泥土窝里。

村子周边看不到一个人,也没见到有狗。

山上的鸟儿应该也午休了吧?蝉呢?不会也歇着了吧?还没到十二点呢,那么早就午睡了。

那透过树冠照射下来的太阳光柱时不时地晃动一下,只有在太阳光柱里才能看得到的烟雾在光柱里翻滚着,时而紫色,时而绿色,时而红色……犹如KTV里的射灯一样耀眼。

轰轰的摩托车马达声惊醒了正在午睡中的鸡,它们把头从翅膀里抽出来,站起来,伸长脖子向四周张望。有的抖了抖身子,松了松羽毛,慢慢地下蹲,半截身子埋下土窝,挪了挪身子,感觉窝到了最舒服的位置,把头埋到翅膀下面,安静地睡了。有的离开了土窝,抖了抖身上的泥土,理了理身上的羽毛,走到一边觅食去了。

那群小鸡在母鸡的带领下还在自由自在地刨地觅食。

甘敢随着赵叔在晒谷场旁边停好车。

“那最上面右边那间屋就是马福明的家了。这个时候,村里一般没有人在家的,不知道香在不在家。”赵叔说。

“走,上去看看。”甘敢说。

甘敢走在前头,随后是赵叔和莫文莉。

村边的路很窄,有些陡,在上屋和下屋之间的这段路更陡,在这段较陡的路上都有拾级。可是,因为时间长了,拾级几乎被踏平了,一不小心就会打滑。

甘敢爬那拾级的时候几乎都要用手辅助才能爬上去。赵叔身子微胖,要用手趴着地才能上来。甘敢在前面想帮忙拉一把却找到支撑点无法转身拉他。赵叔好不容易爬上了第一条巷。

莫文莉不敢往上爬。

甘敢找来一根稍长的木柴,站在巷口上,把木柴伸下去给莫文莉。莫文莉一手抓住木柴,一手爬地,甘敢在上面拉,莫文莉终于爬了上来。

莫文莉爬上来之后,大家都止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再往上一段路没有下面那段路难走了,上屋与下屋之间的拾级比较清晰,没有被踏平,他们很轻松就上到了第三排房屋。

第三排只有两套房屋,其实这一排也是三套的宅基地,空出的一套宅基地还没有建房子,只有几间木板搭成的木棚。木棚也没有什么用途,有的已经破坏,腐朽了的断板杂乱一地。经过木棚的石巷的巷边杂草丛生,这应该是很久没有人清除了。

“晚上不敢走啊。”莫文莉不禁感叹。

“怕什么,这都怕。”甘敢说。

“不是怕什么,是怕有蛇。”莫文莉说。

“哦,是啊。”甘敢这一生最怕的就是蛇,一听说蛇就会起鸡皮疙瘩。

“山里面经常有蛇的哦,还经常进屋里去,床底也会有,甚至床上都有。”赵叔说。

“那么恐怖!”莫文莉听着脸色大青。

甘敢虽然没有说话,却很惊慌,心里直发毛。

“是的了,晚上睡觉前必须先照照床底,翻翻棉被,看看帐顶……”赵叔说。

“以前在你家住的时候怎么没有见你照床底的?”莫文莉调皮说。

“我照了你都不知道。”赵叔说,

“是吗?”莫文莉仍然那样调皮。

“你以为啊!”赵叔说。

正说着话,他们就来到了马丽香的家门口。

马村的房屋跟别的村的房屋没有什么不同,就是没有围院,正屋就建在小巷边上。

马丽香家大厅的大门关闭着,门扣也扣着,没有上锁。

“应该是上山了采山苍子去了。”赵叔说。

“哦,听说现在山苍子收购价有一块钱呢。”甘敢说。

“外面是一块,这里面是6毛。”赵叔说。

“那,一天能采多少斤?”甘敢问。

“听说有人采过五六十斤的,只是听说。一般二十来斤都算厉害的了。”赵叔说。

“那,一天有十多块钱,已经算不错了,我一个月不到三百呢。”甘敢说。

“这怎么能比呢,你每个月都有三百,每天都十元。而农民今天有,明天不一定有了。去一天才有,不去的那一天就没有了。而且山苍子不是一年到头都有啊。”赵叔说。

“除了山苍子应该还有其他吧?”莫文莉说。

“有,但是不是每天都有的。所以,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啊!”赵叔说。

“这也有道理,我在家里长大,知道农村真的不容易。”甘敢说。

“你看,甘老师,年纪轻就知道了,你呀,不要胡思乱想。”赵叔用手指点了一下莫文莉的脑门说。

“我们坐在门墩等吧,赵叔你坐这,莉姐你坐这边。”甘敢让赵叔和莫文莉坐门墩,自己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说,“怎么,莉姐想跳槽啊?我怎么没有听说的?”

“不是跳什么槽,是看到人家买车建房,心大了。”赵叔说。

“心大?想下海?”甘敢看着莫文莉,瞪大眼睛说。

“下海?下河都不敢,还下海。下河都淹死人哦,还下海。”赵叔说。

莫文莉微微苦笑,没有作答。

“莉姐,有什么门路啊?介绍介绍。”甘敢突然来了兴趣。

莫文莉看了看舅舅,说:“没有,我舅乱说的。”

“乱说?乱说的话你就不会跟阿东吵架了。你这人啊,说你怎么好。”赵叔说。

“没有吵,只是叫他出去做做兼职了。”莫文莉说。

“做老师就做老师,做什么兼职,不来正经。”赵叔说。

“你看人家,一样当老师,不也做兼职,赚了不少钱呢。”莫文莉说。

“做老师不挺好吗?做好你的老师,比什么都好。不要不来正经,想七想八,没了这碗饭,看你后悔来不及。人家各个都巴不得有个正经事做,你就想七想八……”赵叔说。

“不是,不是,赵叔——莉姐,那谁,谁做兼职那么厉害啊?”甘敢打断赵叔的话而问莫文莉。

莫文莉看了看她舅舅,再向甘敢眨眨眼,意思是下次在跟你讲。

“说说呗,莉姐。”甘敢知道莫文莉碍于她舅舅的面不敢说,可是甘敢顾不了那么多,就想马上知道这人是谁。

“你知道的。”莫文莉说。

“知道?哦,你是说那个停薪留职那个老师?”甘敢说。

“嗯嗯。”莫文莉点了点头。

“不是啊,那不叫兼职吧,他是停薪留职啊……”甘敢说。

莫文莉向甘敢使劲使眼色,甘敢会意,收住了后面的话。

“哦,你呀你,以为我不懂,你是想阿东不做老师了,你不要走错了路了。”赵叔说。

“不是不做,是停薪,职位是留着的。”莫文莉说。

“停薪不就是不做了吗?留职有什么用?到时候有人代替了你想回来都不给你回来了。”赵叔说。

“怎么会?要签订协议的,随时可以回来的。”莫文莉说。

“这种事你都信?”赵叔挺担心的。

“事实是这样的呢。”莫文莉觉得无法与舅舅相互沟通。

“你呀,跟你说,再逼阿东,我跟你急。”赵叔说。

莫文莉咬牙抿嘴瞪眼苦笑。

甘敢插不上话,看着他们舅甥两斗嘴,而他的心里也在默默地思考着。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屋背山上有了动静,有人回来了。

“会不会是马丽香呢?”大家等得太久了,都盼望是马丽香回来了。

“姐,等我。”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你快点。”一个女孩的声音。

甘敢和莫文莉都听说了马丽香没有弟弟,所以他们都很失望。

“姐,等我,等我。”小男孩娇嗔地喊着。

“你快点,自己快点。”女孩挑逗着说。

“是,是丽香。”赵叔一直竖着耳朵听,听一会后兴奋地说。

“姐,等我。”

“你快点。”

声音越来越近。

甘敢和莫文莉首先走出屋转角处去看看,赵叔随后也跟了出来。

“姐,等我。”声音已经在屋后了。

“你快——”一个肩上挎着两个蛇皮袋的女孩出现在屋后,突然刹住脚步,声音嘎然而止。

“阿香啊,你都去哪了?”赵叔对着那女孩问。

“姐……”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屋后冲出来,差点撞上前面突然刹住脚步的马丽香,他双手叉在马丽香身后的蛇皮袋上才止住了前扑的身子。

马丽香被小男孩推了一把,趔趄了两步。

小男孩见到了甘敢几个人,他立即收回了前脚,收住了叫喊声,瞪大眼睛看着甘敢他们。

他们身后串出一条黄狗,钻到马丽香跟前的下坡路。突然见到下面有人,想撑住,却下滑了一小段,终于撑住了……它前脚用力一蹬,扭头转身,嗖的一下串上去,回到马丽香和小男孩的身后,又从他们俩的脚之间钻了出来,对着下面的人旺旺叫。

“狗蛋,不要叫。”马丽香喝住狗的叫声,又怯怯地向赵叔打招呼,“叔公。”

“嗯嗯,还记得我。”赵叔笑着说,“她爸认我侄子做契父,所以她叫我叔公。我侄子跟我年龄差不多,我的辈分比他大。”

“马丽香,来,下来,我们在等你呢,下来吧。”莫文莉对马丽香说。

马丽香耸耸肩,稍稍整理了一下蛇皮袋,然后牵上那小男孩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

马丽香走近莫文莉他们,他们闻到一股山苍子的味道。

马丽香身穿蓝色裤子,白色衬衫。蓝色裤子的膝盖部位应该是因为摩擦比较多变成白色了,白衬衫已经枯皱变形,特别是衣领已经卷成肠粉一样,上面还有斑斑褐色的斑点,像肠粉上点了些许酱油。她的头发蓬乱,发丝细小枯黄,眉毛却浓黑清秀,眼睛露润水灵,鼻子圆润,嘴唇微红,挺机灵的一个小女孩。

“这两个是中心校的老师,是来找你的。”赵叔说。

“哦。”马丽香抬头看了看甘敢,又看了看莫文莉。

“先请老师进屋了再说吧?”赵叔说。

“香——哦,他叔公,你来了。”上面屋角转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三嫂,是你呀——来,想到你这讨碗饭吃呀。”赵叔说。

“呵呵,我家门口有刺,你敢进啊?”那位老妇人说。

“你家我吃的还少啊,碗都吃崩了几个啦。哈哈……”赵叔说。

“哈哈,你这叔公啊,哈哈。”那位老妇人说着,慢慢地走了下来,“走,回家再说话。”

“不是,我们找马丽香的。”莫文莉说。

“阿香家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还是去我家吧——你们是老师吧,阿香应该去上学。这孩子乖,听话,读书还可以——阿香啊,你看老师都来了,你要跟老师去读书。”老妇人说。

马丽香眨着眼睛,看着老妇人,但是没有说话。

“是啊,阿香,跟我们回去吧?”莫文莉说。

马丽香看看莫文莉,还是没有说话。

“走,走,先进屋。狗蛋,去,回去开门去。”老妇人跟那小男孩说。

“好,狗蛋,走。”小男孩的小手推了一把那条一直摇着尾巴在小男孩身边钻来钻去的黄狗。

“不是,我们先去马丽香家吧。”甘敢说。

“真的,她家没有凳子……”老妇人说。

“我们是想去看看。”甘敢说。

“好,阿香,那就带老师回家吧。”老妇人说。

“嗯嗯。”马丽香点了点头。

莫文莉想接过马丽香的蛇皮袋,马丽香稍稍扭了一下身子示意不用帮忙。

小男孩狗蛋领着黄狗狗蛋走在前面。

到了马丽香家,小男孩狗蛋跑到大门前,拈起脚尖帮忙拔开门扣,黄狗狗蛋在小男孩狗蛋脚下转圈。

马丽香没有在自己门口停下来,直接到了前面那户人家门口。到了门口,她把蛇皮袋放了下来,解开两个蛇皮袋缠着的藤结。解开之后,她把其中一个蛇皮袋放到门边,自己提上另一个蛇皮袋走回来。

老妇人一直跟赵叔聊着话,见到马丽香回到门口,她对赵叔说:“你们先进阿香家,等会到我这边吃饭,我先回去准备。”

“不用了,三嫂,廖村廖先生家煮了,等会我们去他那边吃饭。”赵叔说。

“那怎么可以,到了家门口不吃一口我的。”老妇人不高兴了。

“是真的,他家孙女也没有回去上学,我们先到了他家,出来的时候他就煮饭了。”赵叔说。

“唉唉唉,你真是,真是的,到了家门口都不吃一口,嫌弃我这个老太婆了。”老妇人真的生气了。

“真的,三嫂,下次一定,一定来你这吃。孩子读书事情要紧啊。”赵叔说。

“读书要紧,读书要紧。唉,不知道现在后生怎么想的,个个跑出去,孩子也不养了,可怜了我们香了。好吧,办正事我就不拦你了。下次一定记得,不要耍我老太婆啊。”老妇人说。

“记得,一定记得。三哥在的时候我还吃得少啊,碗都吃崩了。哈哈。”赵叔说。

“三哥在就来,三哥走了就不是亲戚了?”老妇人说。

“是啊,当然是——下次一定,一定。”赵叔说。

老妇人告别赵叔,走到刚才马丽香放蛇皮袋的那屋门前,拎起蛇皮袋推门进屋。

赵叔也进了马丽香的家。

在赵叔和老妇人说话的时候,甘敢和莫文莉已经随着小男孩狗蛋和黄狗狗蛋走进了马丽香的家。刚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山苍子的清香味。

马丽香家的大厅与甘敢家的大厅的结构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大厅内没有一件家具。大厅一角有一个用旧铁桶改造做成的炉子,炉口有些碳灰和烧剩的柴头。炉子上有一个只有篮球大小的小铁鼎。铁鼎没有盖子,铁鼎里面有些许白粥。屋内很干净,但是很潮湿。

甘敢发现马丽香家的墙脚只砌了一层青砖。墙脚砌青砖是为了防潮,预防水砖被软化。青砖需要用钱买,家里富裕一些的就砌多几层,困难的就少砌。如甘春生家的墙脚是砌了五层青砖,而甘敢家的砌三层……像马丽香家的墙脚只有一层青砖,说明她家是极度困难的了。

山村空气比较潮湿,也可能是少了人气的原因,马丽香家的墙脚的青砖都长满了青苔,接近青砖的第一层水砖都潮湿了,还好没有软化,不然就成危房了。

见到马丽香回来,甘敢指着那用铁桶改造成的炉子问她说:“你平时就在这里煮饭?”

“嗯嗯。”马丽香点点头。

“厨房呢?”莫文莉问。

“那边。”小男孩狗蛋指着右边那厢房说,“灶都没了。”

甘敢和莫文莉顺着小男孩狗蛋所指的方向看去,大厅与厢房之间只有门框,没有门,里面很暗。

甘敢走到厢房门口往里看,朦胧间看见里面有一个崩塌的土灶台,土灶台上的后墙有一个被木板钉死的窗户,黑糊糊的,阴森森的,还有一股发霉的气味。

这时,马丽香提着蛇皮袋走到另外一边厢房,莫文莉和甘敢也跟着走了进去。

小男孩狗蛋和黄狗狗蛋也走了进来。

马丽香在厢房门口边上放下蛇皮袋,门口边上已经有了一小堆山苍子。

这小堆山苍子大概有三十来斤吧,山苍子的颜色已经由原来的绿色变成了绿色和褐色相间的颜色,有些都已经变成了黑色了。

整个房子弥漫着浓浓的山苍子味,刚进来的时候有点呛眼。

莫文莉用小指头轻轻地拭了拭眼角,甘敢挤了一下眼睛。

他们都没有说什么,对于这种情况,他们已经见多不怪了。

这个房子应该是马丽香的住房,一小块纱布遮当着的窗户透进一束光。房内有一个床和一张桌子。

床是由两条长凳支着木板的木板床。床上的东西很陈旧,但是干净整齐。蚊帐门虽然没有用扣子挂起来,帐帘却被整理得干练舒适。床对面墙边有一张没有柜桶的木板桌。

桌子上整整齐齐地垒着一堆书和作业本,这应该是马丽香从一年级到四年级的所有书本和作业本。书本的旁边有一个竹筒做成的笔筒,笔筒里插着一堆笔,有铅笔,有圆珠笔,还有一支钢笔。

小男孩狗蛋走近桌子,拈起脚跟,在笔筒上找出那只钢笔,说:“这是我姐姐送的。”

“拿稳啊,狗蛋。”马丽香急忙用手去抢过那支钢笔。

甘敢从马丽香手里接过钢笔,这其实是一支极普通的钢笔,甘敢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用过。这种笔笔尖太宽,写字不好看,装墨水的塑料胶套容易脱落,导墨水的小管也经常脱出来,笔头渗墨水的网格经常堵塞……总之,这只是一支非常普通的钢笔,使用起来令人烦恼的钢笔。

甘敢默默地把钢笔放回到笔筒里,用手指轻轻地拨弄了一下笔筒里的笔,发现没有一支圆珠笔壳里有笔芯的。

“唉,居然还有比自己还要穷的小孩啊。”甘敢心里暗暗地感叹。

莫文莉从桌上的作业本堆里抽出一本作业本,随手翻动。甘敢侧过头去看。那是一本数学作业本,作业本上都是红红的勾和大大的100。

甘敢从作业堆中间抽了一本作业本。那是语文抄写本,整整齐齐的汉字,大大的红色的勾和红色的A。

“我姐有奖状,很多。”小男孩狗蛋猫下身去指着桌子下。

桌下有一小块木板横放在桌子支架的木条上,木板上面有一包用红塑料袋装着的东西。

“拿出来看看,马丽香。”莫文莉说。

马丽香没有说话,弯下身子去拿出桌下那包东西。

狗蛋争着帮忙打开红袋子,拿出一包用报纸包着的四四方方的纸包。

莫文莉帮忙打开报纸,里面有一大叠奖状。

这都是马丽香的奖状,有三好学生,有优秀少先队员,有学习积极分子,有语文一等奖,有数学一等奖,有文体积极分子……大概有二十来张,平均一年有七八张。

甘敢和莫文莉边看边赞叹。

他们的赞叹声还吸引了赵叔进来。

“哇,阿香,真不错,你应该继续回去读书。”赵叔说。

马丽香没有说话,默默地站着。

“是呀,香,你应该回去读书。你还那么小,能做什么?读好书,对你一定有作用。”莫文莉说。

马丽香还是默默不做声。

“马丽香,听说你跟廖嘉佳关系最好了?”甘敢问。

“嗯嗯。”马丽香点了点头。

“嘉佳决定去读书了,她想跟你有伴,你们俩一起回去吧?”甘敢说。

“真的?”马丽香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真的,丽香,她决定了的。”莫文莉说。

“真的,阿香——叔公——你相信了吧?”赵叔说。

“嗯嗯。”马丽香点了点头。

“这样,马丽香,等会我们要去廖嘉佳家吃饭,你跟着去,跟嘉佳聊聊,好不好。”甘敢说。

“是啊,丽香,我们一起去,等会又送你回来。”莫文莉说。

“对对,去吧,阿香。”赵叔说。

马丽香点了点头。

“另外,学费现在都不用了,你知道吧?”甘敢说。

马丽香点了点头。

“至于住宿费,我帮你想办法,你放心。伙食费,我们跟你爸沟通,现在暂时我帮你想办法。”甘敢说。

马丽香静静地听着,没有表态。

“你看,阿香,甘老师都这么说了,你还担心什么?”赵叔说。

“是啊,阿香,我们都帮你想办法,你就放心吧。只要你认真读书就可以了。”莫文莉说。

“嗯嗯。”马丽香点了点头。

莫文莉摸着马丽香的头,示意马丽香往外走,一面说:“这就对了,读了书,以后就有出路了。尽管去打工,你都要认字,不然坐车都不会坐,是吧?”

马丽香顺着莫文莉微微的推力一右一左并排往外走,其他人跟着往外走。

“现在啊很多人不读书了,你读到书,到了工厂,你就是管他们的人。你有文化,老板都会重用你,是不是啊?”赵叔说。

在赵叔跟马丽香说话的时候,莫文莉的手滑到马丽香的右肩,轻轻地把她往自己身上搂了两下,表示完全同意赵叔的看法,并以此鼓励马丽香。

马丽香抬头看了看莫文莉,抿嘴向着莫文莉笑了笑。

莫文莉半搂着马丽香,明显地感觉到马丽香走路都轻松了许多。

“我相信你也想读的,是吧?”甘敢紧上一步,追上马丽香跟后问。

马丽香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只要你肯读书,我们都会想办法帮助你的,你放心。等会去了嘉佳那里,你就商量什么时候回去上课就可以——当然了,越早越好,落下太多课不好啊,是吧。”甘敢紧跟着马丽香跟后说。

马丽香默默地点了点头。

莫文莉和马丽香走到大门,小男孩狗蛋带着黄狗狗蛋从后面抢着钻出来,差点挤倒了马丽香。

马丽香一闪,倒到莫文莉怀里。莫文莉一个趔趄,站稳脚步,抱住了马丽香。

“臭狗蛋!”马丽香嗔骂了狗蛋一句。

小男孩狗蛋呵呵大笑着跑向自己的家,黄狗狗蛋欢跳着跟在小男孩狗蛋后面。

马丽香被莫文莉抱住的那一瞬间,感觉暖暖的,特别舒服,特别安全。被这一抱,马丽香有了依赖,之前所有的担心突然消失了,消失得没有一点痕迹。脑子里面开始有了中心校的影像,她想:“中心校应该比马坑小学大,应该有三间那么大,哦,不,五间,一定有五间马坑小学那么大。”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