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习惯,敲敲门。

时间的流逝扰乱了她的克制,她不得已站起来走进里面的浴室。

站在浴缸前,她既有向往也有恐惧。回想起第一次躺在浴缸中的那种窒息感,她全身的毛孔就开始无限扩张,她原本是喜欢水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在这种半封闭状态下的空间内,她会有那种坠入深渊的感觉,即便是在灯光的照射下她依旧觉得自己深处黑暗且被无数只黏滑冰凉的触角缠绕、拖拽。

只要走进浴室,那种感觉就像噩梦一样回荡在脑海,撞击神经,诱发恐惧。但她还是选择每天走进这里,因为她能感受到有一种力量在吸引着她。

所以,之后她一直选择淋浴,然后从朦胧的水线中凝视那方空荡荡的死亡深渊。

热水冲刷着脊背,中枢神经有了安全感并将这种安全感上传下达,身体完全沉浸在热浪的怀抱,所有的烦恼都被一一挤出脑海,只留下了她自己,纯真的自己,她喜欢这种感觉,久久留恋。

上楼左转,左右一共四间客卧,她的主卧在走廊的尽头,也就是健身房的上方。

回到卧室,拉上窗帘,躺在床上,拿起书,抽出书签。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重新抢占空白高地,文字失去了它们原本的魅力,尽管此时它们在努力呼唤,依然无法将她脑中的杂念清空,反而被她的意念组合拼凑成了一张清晰的图像,那双眼睛重新闪活弥漫在整间屋子。

她干脆重新放回书签,把书放回床头。

潮湿的发丝被她炽热的心神烘烤,已经进入半干状态,比往常快了一些。

十一点半,这是她每天固定的睡觉时间,在自律方面,她还是做的很好的。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怕衰老?惧生死?

无用的自律。

接下来便是一天中最难熬又最惬意的时刻——入睡阶段。

蜷缩在被窝中,神游在精神的海洋中。

墙上镶嵌的液晶屏电视在暗夜中偷窥着她的一举一动,接收她一呼一吸的频率,然后再传送出来反馈到她的虹膜上。她讨厌被窥视,一切可以反光的东西她都讨厌,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后展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其实有很多次,她曾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比如枕巾、床单、旧衣服等去遮挡那些可以窥探反射影像的物品,可第二天当她醒来后,一切都悄无声息的恢复了原状。

第一次发生这种怪事的时候她紧张了很长时间,于是晚上睡觉前特意将自己房间的角角落落都检查了一遍后锁上了门,还在门口放了很多易倒易碎的东西,一晚上处在半睡半醒中的她完全可以察觉到任何轻微的动静,然而没有,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台电视机依旧神采奕奕的窥探着她,房间内被遮盖起的物体也全部都恢复了原状。

她急忙把这件事告诉了江华,江华破例的出现在了周日以外的时间。他让人仔细检查了这栋房子,可惜最终得出的结论对于夕泽来说等于放了个屁,而且江华临走前还说了句让她更反感的话,死都不怕担心这些做什么?

死是一瞬间的事,可活着却很漫长不是吗?

生与死本就不对等。

在那之后,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处在一种极度恐慌之中,导致差点儿精神崩溃。不过人这个东西很奇怪,每个人生来自带一种强劲且不可消灭的力量,那就是习惯。

勤奋可以习惯,懒惰也可以习惯;张扬是一种习惯,拘谨也是一种习惯。

她的习惯则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手机的闹铃是早上七点半,以往的她作为监督者一直尽职尽责,两三点醒来看看时间,五六点醒来再看看时间,天快亮的时候再确定一下,确定一下它没有偷懒,最后在临明入睡时毫不留情的对着她的好梦摇旗呐喊,搞一场破坏。

她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

不过今夜她度过了一个特殊且安宁的夜晚,直到闹钟将她叫醒,这是半年多来她睡的最踏实的一次,即便是入睡前掺杂了够多的遐想。

‘外卖小哥’像个贵人。

起床后她美美的伸了个懒腰,给了液晶屏一个真实的笑容,然后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冷空气让她疏懒的神经立刻清醒运转起来。

上卫生间,洗漱。

暖气有些不尽人意,她很怕冷,找了件羽绒服套在睡衣上走出房门,经过四间卧室的时候继续挨个儿敲了敲门,这也是她的一个习惯。刚开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就是出于情不自禁,无法控制,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习惯。

走廊的另一个尽头是书房,那里是她的天堂,每天沉浸在学习和创作中对于她来说是曾经的梦想。

至于学什么,不知道,想起什么就学什么,她什么都想学。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东西需要学习了,她恨不能自己有一个超强大脑来容纳各种各样的知识。

经过走廊中央,一副巨大的克拉姆斯柯依的《无名女郎》高傲的俯视着一切,包括夕泽。站在画幅前,夕泽感觉自己很渺小,渺小到连跟这个女人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低着头快速通过。

低头,是她标志性的动作。

她先下楼热了一杯牛奶,然后盯着冰箱里塞的满满当当的各种袋装食品发呆。

选择困难,是因为有得选,但选择了什么,因人而异。

最后她只拿了一袋锅巴。

进入书房,一整排精致富贵的的书柜里摆着零零落落的书籍,这是她住进这里之后开始一本本装点的。显然,还未拆封的远远超过已经读过了的,读书的速度赶不上买书的节奏,摘抄的速度赶不上买笔记本的频率,这应该是每个人的通病吧。

书柜前是一张红漆大木桌,上面摆放着一台电脑,一只空空的笔筒,一份台历,一盒新买的彩笔,还有一个被装的鼓鼓囊囊的黑色笔袋,里面有各式各样的铅笔和碳素笔、两块橡皮,一把直尺,一个圆规,一些用了很久的彩笔。

在桌角的左上方整齐的摆放着一摞书籍,都是教科书之类的,包括一本新华字典。紧挨着的是一摞笔记本,一摞华丽空虚的笔记本,它们等待着被充实。

一张舒适的老板椅对于身材矮小的她来说非常适宜。她可以盘腿坐着,可以蹲着,可以屈膝躺着,或者将腿搭在桌子上让血液更好的流通一会儿。

左侧窗户前摆放着一个画架,画纸上时而变化着的残缺不全的色彩可以代表她起伏不定的心境。每当无聊的时候,心情烦乱的时候,或者无心学习的时候她都会走到窗前坐下来胡乱的涂涂抹抹。她没有美术功底,更不懂什么艺术,只是为了分散注意力的消遣。

旁边的木架上摆放着很多的颜料,还有调色板。

右手边是她新买回来的一些学习陶艺用的工具和泥土,可她只是将一件件快递箱拆了封就没再进一步,凌乱复杂暂时打消了她动手的欲望。

夕泽完全可以让江华安排一些专业的老师来教她,可对于一地凌乱,她更抵触的是人。如果有得选,她宁愿做一个没有思维的低等生物,哪怕是秋后待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