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刚好,夕泽却得开始为自己准备午餐了,让她倍感烦躁的一日三餐是江华一切工作计划之外的。
享受烹饪,享受美食,享受生活。这是江华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江华希望她能为一日三餐,走出家门买买菜,回到家中动动手来打发空荡荡的寂寥,殊不知她硬是整整吃了半年多的外卖和速食,让厨房变成了这个家中的文物,小心翼翼且落了尘埃。
回到家中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两条袋装面包,一盒牛奶,一包榨菜放在厨房中央的岛台上,除了冰箱,这个岛台是她在厨房中唯一使用的地方了。
要说做饭,夕泽或许会简单的炒几个菜,或许也会做的很丰盛,又或许什么都不会,她不记得了,残存下来寡淡零碎的记忆里没有这道工序。
将牛奶放到加热器上,将榨菜倒入碟中,然后加了些醋是为了中和过分的咸,搅拌,等牛奶,这是半年来她生活中出现频率最高的片段。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
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敲着台面,一边等着牛奶,一边若有所思,觉得这种等待很漫长,很没有意义,她的思绪缥缈不定:
如果不用吃饭,人们会不会减少对金钱的欲望,会不会甘愿平凡舒适?
今年还没有下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
盼着能下场大雪,这样空气会好,可是路面会脏,会弄脏车子,洗车又是一件麻烦的事。
那帮清洁工又快来了吧,家里又会乱糟糟的。
今天没点外卖,那个外卖小哥可以多接几单生意了。
她的思绪总是频繁无衔接的跳动,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这让她烦躁,也很充实。
“叮”
牛奶将她的思绪拉回这间厨房,一口面包,一口牛奶,再来一口榨菜,面包加牛奶香甜,却寡味,需要榨菜来提味,榨菜酸咸,又需要面包牛奶中和,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简单的口味和繁杂的思维在这具躯体中比邻而居还彼此瞧不上对方,就好像灵魂不般配的夫妻在生活的压迫下不得不依旧同住一个屋檐下一般。
最多五分钟,就可以填饱肚子了。
为什么有些人为了一顿饭能稳若磐石的坐上几个小时却不愿意早起十分钟好让自己的准备时间更充裕些?
填饱肚子这件事在这个世间算得上是最简单的事了,而人们却会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粉饰,是真正吃不起饭还是吃的不够丰盛?
食不言寝不语同样也被侃侃而谈所代替,是时代的进步还是文化的落没,不得而知。
‘我请你吃饭’其实是一种进化,它最真实的文化底蕴应该是‘我请你吹牛逼,顺便吃个饭’。
一顿午餐就这样草草解决了,没什么不好。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走出厨房,来到客厅,躺在沙发上,其实这个设计她并不喜欢,沙发很孤立的摆放在客厅中央,从风水上讲,不好。如果不是太沉,她一定会给它们挪个位置。可是又能挪到哪里去呢?背后连接通道,前面迎窗,左临厨房,右落陈列柜。总归是别人的房子,也没什么可摆弄的。
正午的阳光像周一的上班族,敬业且努力,露出的脚脖子被晒的有些发痒,衣服上也开始储存阳光的味道,她喜欢这种味道。
还有书香。
夕泽喜欢看书,她喜欢从文字中探寻这个世界,不管是有理有据,还是胡编乱造,她都会认真品嚼每个文字所散发出的不同味道。
无论是普通的小说还是名著,在家里已经随处可见了。客厅、书房、卧房、健身房、卫生间乃至车上,只要是她会停留的地方都会有各类书籍,因为手机没用,她确实无聊。
她对书籍没有挑剔,什么种类都看。看小说里的故事情节和华丽辞藻,看经典著作中的深奥含义和中肯用词。每翻过一页,都是心灵的安放和精神的满足。
在这种该享受的美好时光里,此时一定还有很多人在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努力的奔跑着,曾经的她也如此焦急,当然,也有很多人在安逸的浪费着时间,曾经的她也痛恨不已,现在想来无非就是关我屁事与关你屁事了。就像现在,她又开始分心了,一个段落看完了却不知讲的什么,必须要集中注意力,还要重新再读一遍。
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安逸,安静,自由,自己。
不过今天并不是一个舒适的好日子,听到门铃声,她知道自己又得开始烦躁了,每个星期日除了上午的时间留给江华外,下午是保洁阿姨的。
还是她们六个,六具略微发福的身躯被连体灰色工作服捂得严严实实,头上一次性蓝色头套将每一根发丝都裹入其中,脚上的鞋套紧紧束缚住裤口,坚决不让一丝、一尘留在这个房子里的任何角落,六双呆滞无神的眼睛只探索着自己负责的区域并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夕泽只能辨识她们的性别,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一楼只有一间客房,与客房相邻的是储物间,保洁阿姨井然有序的拿着各自的清洁物品开始打扫,一楼两名,二楼两名,三楼两名,分工合作。
其实从她们来的第一天起,夕泽就发现了一个问题:通过她们对这栋房子构造的熟悉程度、分工明确及主次分明中能感觉得出来,她们像是经过了严格精准的训练。
没有言语上的交流倒是让夕泽安心了不少,对于保洁阿姨,她所能理解到的交谈内容无非就是一些家长里短,八卦琐碎,她不擅于此,更不屑于此,幸好她们也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她们是江华安排的,所以也不用担心她们会有超出工作之外的举动,这也让她觉得省心不少。
夕泽躺在沙发上,盖上毯子,戴上耳机,听着自己喜欢的音乐,看着外面的天空,脑海中构思着各种各样的画面,偶尔穿梭在眼前忙碌的身影成了穿插其中的广告让她间断性的分心,然后降低了脑海中画面的冲击感,最后她索性闭上了眼睛,沉浸在深层次的精神世界里。
不着边际的想象力组合成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帧一帧的划过,然后坠落,坠落,遁匿于沉沉的睡梦中:
又来到了这里。
一个熟悉重复的梦境。
她也清楚的知道这是个梦境。
红花梨木的门窗和地板被朦胧笼罩,她站立在客厅的中央,窗外一片漆黑,或者说她的视线中充满了黑暗,梦境本就如此。屋内有光线,但她却看不清屋内的摆设,只有意识告诉她这里的环境和需要行走的路线。左手边有一间卧室,她再一次来到卧室门口,不知是什么原因,这里总会是第一站。那张床一如既往的首先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床上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床垫,似乎是米黄色的,房间里应该还有其他摆设,可她依然看不清,她的视线被禁锢在了有限的范围内。然后,还有什么呢?还有其他房间,意识确定的告诉她这是一套三居室的平房,坐落在临市的某一处,有一条很熟悉的路通向这里,但具体是哪条路她不知道,只是觉得很熟悉。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眼里只有那张可以分辨的床垫,目光无法再移开,双脚也无法再移动,很沉,很沉。她在思考,空白的思考,然后感受着周围的气息,这里充斥着家的味道,她感觉这里就是她的家,她从未踏足且无迹可寻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