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悲伤与欢喜

驻地安置的囚房虽还算舒适,可是季川禾一点睡意也没有。回想当日,他连她的尸首都未曾见到就轻信了她的死讯,痛悔不及。若他知道当时的选择造成的结果不是天人相隔而是横刀夺爱,他断然不会让她随他回去,断然不会听命父亲返回而是驱车到底去寻她。可世上本就没有后悔药,他只是没有想到短短两月余的分离,她就将他们两三年的感情抛诸脑后,转身另结新欢,找的还是一个色木的小白脸。

明明是他先看到的谷雨,她下了车,明媚动人地朝他招手,暗夜疏灯不曾遮她光彩半分。他万分欢喜,如临梦境一般,隔了那么久,她到底还是会再回到他的身边,她曾在他生日会上允诺这一生一世都要与他作伴。可他知道这不是做梦,他挣扎得双手麻痛,他趋前的身体被狠狠拽在了原地,他甚至激动得脸红脖子粗,热辣辣的本能催得他奋力朝她靠近,犹如一只扑棱的飞蛾,飞向他失而复得的火热。

谁知幸福来得快,走得也急,他还不及唤她的名字,她却一步不停,那满腔的热情直直奔向了后方,投入到那个色木人的怀中,目光所及,尽是他们亲昵的画面。她视而不见的冷漠僵化了他的笑容,冰封住他的身体,他如同一座冰雕,沉重得转不过身来,而他们旁若无人的温存亲热有如烈焰,炙烤着他的身心,刺痛他的双眼,那眼里起初只有惊诧,渐渐浮起欣喜、激动、渴求、不解、失落、懊恼、憎恨……复杂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刹那到底在想什么,自己到底身处天上人间还是坠入人间炼狱。

过了许久她才发现他,才走向他,那一双澄若秋水的双眼寒意逼人,甚至暗藏一丝杀气,然而却又那么迷人。他若一只飞蛾,扑棱到她的面前,问:“小雨,这是为什么?”

她冷蔑地笑了笑,目光如炬,看得他心里发虚,只一字一句地问:“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我会和色木人并肩作战,还是为什么你爸爸要痛下杀手?”

他如五雷轰顶,完全回答不了,停了一会,委屈道:“小雨,我爸爸行事向来独断,伯父的死,我也是受害者,你不能因父辈的恩怨牵连于我,更不能为了报复我而.........”

她尚未等他说完,冷漠地终结了他的倾诉,不耐烦道:“够了,你我以后恩断义绝,今日你落在我们的手上,若你不能乖乖配合,我不会手下留情。”说完在她的示意下,色木士兵强押住他要往车上送。但他还有满腹的疑惑来不及问,情急之下稳住了下盘,挑了一个最关心的脱口而出,不服道:“为什么找了他,一个色木人?”

她只淡然一笑,言语里尽是不屑,“我想我不需要向我的杀父仇人交待我的感情去向,但请你记住一点的是,我爱他更胜于你。”他还想再问却又遭到了她的打断,“请上车吧,南临王子。”

可明明他什么也没有做,命运却如此可笑,反目成仇居然在他们身上上演。他曾以为他们的爱会海枯石烂,现在看来只怕他们的恨才会地久天长。可是凭什么让那个卑劣的色木人钻了空子,强烈的不甘和愤恨吞噬了他,妒忌汇聚在心底酿成浓浓恨意,总有一天他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她的良配。

同样一个夜晚,睡不安稳的人还有谷沐。她随尼贝尔一同驱车前往南临驻亚明军部报信,军部立马出兵救援。她心中有事,如来时那般缓慢地踱步走出二楼军部办公室,乍然听到楼外整装齐发的声势浩大,急忙凭杆眺望,大半个亚明城四散的军部驻点一个个车队急急出动,如一条条游走的火蛇,围追堵截四下逃窜的猎物。她不禁哑然失色,暗暗为萨怡臣捏了一把汗。

尼贝尔见她脸色苍白,魂不守舍,以为她害怕自己因此会倍受牵连,安慰道:“别担心,这么多精兵出动,我相信他们很快会束手就擒。”

谷沐苦笑了两下,随尼贝尔一道下楼,坐在楼下大厅等待消息,忽然他的秘书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喘着粗气说:“尼贝尔博士,快回去吧,费云迪博士被人谋杀了。”

这消息像一场突来的暴风雪,使他俩猝不及防,尼贝尔万分震惊,问:“什么时候的事?”

秘书说:“警察进行尸检,推测大概是今天上午的事。”

尼贝尔说:“怎么会这么晚才发现?”

秘书解释道:“据说今天早上费博士将一个色木人带回到他的实验室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他的实验室吃的用的一应俱全,而且他实验室门口挂出正在工作中的牌子,所以一整天都没有人去打扰他,直到不久前城里拉响警报,巡逻队以防万一到各栋楼宇里巡视,这才在操作间发现了他。”

谷沐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心里捋了捋时间线,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个费云迪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等他们回到实验基地,王典早已在前楼大厅配合警察的问讯,谷沐走近侧身一听,果然是萨怡臣干的。王典看到她近身,猛然抓住她的手,对警察说:“那个嫌犯正是我们小师妹带进城的,我想她知道的应该比我多,说不定,那人是她买回来的杀手。”

谷沐据理力争,说:“师弟,不要血口喷人,谁叫你和师兄胡乱去我那里抓人的。”

尼贝尔见他毫无商量就置谷沐于不利境地,瞪了他两眼,急忙替谷沐开脱道:“警察同志,我的学生也是受那奸人所迫才被逼带他进城,好不容易将他制服关在自己的别院,谁知我这两个学生多事,悄悄把人带回了实验室,这才酿成了这样的惨剧。现在嫌犯挟持南临王子,军部正在全力追击,相信不久那人便会落网。”

这些警察都是当地的执法人员,原来日子过得滋润,自从南临军驻扎在此,总是强压他们一头,遂养成了他们消极怠工的品性。如今既然南临军部插手了,可见已没他们什么事了,于是高高兴兴地结了案,意兴阑珊地各回各家了。

送走了警察,尼贝尔才将谷沐带回自己的办公室问:“怎么早上没听你提起你还带了一个人回来,怎么,想学我金屋藏娇?”

谷沐见瞒不过老师的法眼,只能从实招来。

尼贝尔语重心长地说:“谈情说爱固然是人间美事,但你切记不可玩物丧志,若是事业搞得好,要多少的情情爱爱会没有。”

谷沐心知自己和老师在研究事业上是志同道合的亦师亦友,但她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如老师一般多情,只温顺地说:“谨遵老师的教诲。”

忽然门铃响了,尼贝尔摁了摁桌旁的按钮,只见王典急急走进来说:“老师,最新消息,嫌犯被色木军救走了。”

尼贝尔急躁不安地问:“南临王子呢?”

王典说:“被色木军抓走了。”

尼贝尔神情严肃地对谷沐说:“沐儿,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这个生化武器可是你我的救命稻草,若没有它交差,南临王迟早要向我们索命。”

谷沐心中窃喜,只要萨怡臣没事,让她干什么都行,何况老师所担心之事她早已胜券在握,故一脸自信地说:“老师,只差临门一脚,何况我办事什么时候教老师不放心过。”

尼贝尔宽慰道:“确实,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就如同信任年轻时候的我一般。”他一时情起,话出突然,但见王典仍在一旁,略觉不妥,便对他说:“你也累了一天,下去休息吧。”

王典为刚才老师在警察面前替谷沐开脱已十分不满,这会闻听这一席话,更是愤懑。他们三个几乎一同入门,他和费云迪出身高贵,可因着老师的偏袒,事事比不过谷沐这个孤儿。尽管积怨颇深,但他还是强自忍住内心的极度不舒服,关切地问:“老师,大师兄空出的位置由谁填上?”

尼贝尔想了一会,最终却只说:“这事你别管,你饲养好你的实验动物就好,那也是我们做实验的有力支撑。”说完见他一动未动,没有要走的意思,又说:“要是没什么事,你先回去休息吧。”

老师是学界的权威,作此安排,他又能如何,只能遵命退出。然他王典亦乃一个学富五车的博士,不说顶替小丫头,连一个死了的费云迪他都代替不了,难道他只配和那些低级生物待在一起,时刻怀疑自己的智商吗?他心里怨愤,手上却不敢使劲,可那轻轻的关门声还是重重地打在他的心上。

清晨的山间空气极好,晨风习习,鸟儿成双成对唧唧啁啁调皮地飞过蒙蒙亮的天空,那一声声脆鸣唤醒所有生机。萨怡臣枕着昨夜美梦入睡,睡眠质量极佳。因心有挂念,所以很早就起来了。他的住房正好临着东面的山沿,第一缕阳光会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窗帘上。他洗漱一番,走到窗前,挑帘从驻地的山上往下望去,东方朝霞染红了天际,一轮旭日喷薄欲出,山下一切尽收眼底。山脚下的平林漠漠,阡陌田野,极目远处晨雾缥缈,依稀能看见大片城郭,万户人家,山下遥远的软红十丈教朝阳镀上一层金色,那便是亚明城,昨夜他死里逃生的地方。

这座山叫碧丽山,他们在此设置防线,居高临下的地势易守难攻。山的东南面便是亚明城,而西北边则是一个小山冲,那里有一个小镇与山同名,叫碧丽。那里虽不及亚明城高楼耸立,亭台楼阁不一而足,可自带一份灵动的秀美,绿树掩映的红色琉璃瓦屋顶,花团自围的农家小院,小孩三三两两追逐打闹,偶有猫狗间或其中。公鸡打完鸣已带着母鸡及一群小鸡出外谋食,时不时传来“咯咯咯”喜悦的叫唤,那是发现食物之后共享的欢声笑语。主妇从炊烟袅袅的那屋出来,趁着今日的好天气,在院内摆上一张桌子,添上几张凳子,一家人齐齐围坐,你一箸我一筷,这一日便美满开启了。

萨怡臣看得心动,也想和谁一起吃个早餐,不由出门寻至她的住房前,临了又担心她仍未休息得够,踟蹰不前。正是进退两难的时候,一声响亮的开门声驱散了他的迟疑。她推门而出,见着是他,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浅笑盈盈道:“早。”

他亦问了声“早”,说:“我专程过来,寻你一起吃早餐。”

她轻快地行至他的跟前,甜甜地说:“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萨怡臣听到心里只觉甜蜜,过了一会才听到前面的她催促道:“快点。”

军队里由于谈资匮乏,八卦传播的速度和子弹的速度一样快,经过一夜的酝酿,营中上下无人不知他们的关系,当看到他们出双入对一起吃早餐时,皆心照不宣地投去祝福和艳羡的目光。他们也完全不避嫌,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谈笑自若地吃着早餐,尽管驻地餐食粗陋,但他们食之如饴。

待吃过了早餐,廖师长那边还没有传来南临王紧急求和的消息。谷雨不急不躁地坐在驻地指挥室里等候,她心知这个事要急也是南临王急,要等也该是南临王忐忑不安地等待他们的回复。萨怡臣坐在她身旁问道:“你就这么肯定?”

谷雨颇有几分自信,说:“季家家风守旧,不会放任家中唯一男丁的生死的。”

萨怡臣说:“若他肯划线而治,让百姓免受战乱,那我们此次出兵的目的也算达成,就怕他阳奉阴违,暗地里还不知道要搞出什么名堂。”

谷雨说:“是,只可惜我那个同学迄今还没有破译,给到我答案。”

谈到这,萨怡臣将这一路的见闻,他如何想顺藤摸瓜随谷沐来到亚明,如何被谷沐的师兄师弟带到实验基地,如何在人形宠物操作间杀死她的师兄,跟着她碰上七人队,又如何让她带着他们去活捉她的老师,怎知最后抓到了季川禾,细细讲给她听。她听完之后整个人只觉后背发凉,想不到他们那么丧心病狂,居然在亚明搞人体试验,她说:“你没上去的那一栋楼很可疑,说不定那里的问题更大。”

萨怡臣说:“是,但不好进去,若南临王愿意谈判,趁着谈判期间我想再潜入那里探个究竟。”

她一脸兴奋道:“我跟你一起去,我倒要瞧瞧他们憋的一肚子坏水是什么。”

他似有顾虑,为难地说:“可我不想让你冒险。”

她有点生气,反问道:“你瞧不起我?”

他思考了片刻,话锋一转,说:“你不还要回去谈判吗?”

她见他考虑的是这个,心下一松,说:“昨晚我坐私人飞机来这之前没跟徐统制知会一声,怕是他现在正在生我的气呢,我就不回去了,免得被他严加看管起来,何况谈判这种形式上的事情交给他和廖师长就行。”

他心怀歉意,沉吟道:“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她轻快地说:“没事,我只要你安然无恙。”

他侧脸垂目,只见她眼波流转,盈盈相望,一时情动,不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说:“谢谢你。”

她的目光抚照在他的脸上,柔媚迷人。她若有所思,含笑说:“我不要你谢谢我,我要你。”他神色一提,目不转睛地等着她后面的话,却见她嫣然一笑,略显傻气地说:“我也没想好。”

他双手抱起她的一只手放在胸前,吓唬道:“我允你一辈子的时间去想,不过若你想不出来可是有惩罚的。”

她只是笑着,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对了,你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受伤的色木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