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见色

漫长的沉默之后,太后的笑声在殿上低低地响了起来。

她伸出手戳了戳颜鸢的脑门:“看不出来,你倒是个贪色的!”

颜鸢把头埋得更低,就像是每一个被戳穿了心事的女孩子,羞赧得不知道如何面对窘况。

太后自顾自笑了许久,才逐渐收敛了声音。

“皇帝他确实是个重情之人。”她盯着颜鸢,缓缓道,“重情之人,难免被一些虚情假意迷惑,母后希望你能帮一帮他,帮一帮母后,也帮一帮这个朝堂,你能明白么?”

她想了想,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着太后行了一个礼:“臣妾明白,臣妾既已入宫,为太后分忧便是臣妾的本分。”

她在太后面前俯首,就这样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许久。

太后总算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你倒是个懂事的孩子。”

颜鸢继续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裙摆,柔顺得就像是一只被驯养的猫儿。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确定自己过关了。

协助太后原本就是她进宫的任务之一。

三年前当朝皇帝遇险回朝,把救命恩人宋栩尔接回了宫中,连带着她满门都调任回京,鸡犬升天。不过短短三年的时光,朝中赫然已经起了一股全新的戚党势力,他们在朝中结党营私,横行霸道,处处倾轧太后在朝中的势力,俨然已经有了分庭抗礼之势。

可惜当今的太后也并不是一个后宫的弱女子,她垂帘听政十年之久,还政给皇帝还没几年,又怎么可能容忍新戚党蚕食她多年经营的朝局?

眼见皇帝已经有了扶栩贵妃为后的打算,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于是想起了那桩早已经被搁置的形同虚设的婚约。

两个老狐狸一拍即合,摆开了这一局棋。

而她不过是入宫打工的,太后就好比是她的东家。太后想要利用她冲锋陷阵,争权夺势,又不希望她真的太过贪图权势,她一心爱慕皇帝,便是最好的结果。

眼见颜鸢颇为上道,太后整个人如同拨开了云雾一般光彩和煦,与方才的表情已经是截然不同。

太后摸着颜鸢脸颊边的发丝,问:“听闻昨夜,陛下宿在栩贵妃宫中?”

颜鸢抬头道:“是。”

太后道:“圣上体弱,做皇后的应该多去探望探望,他向来心软,定不会多为难你。”

颜鸢柔顺道:“臣妾明白。”

太后笑起来:“好孩子。”

……

颜鸢在太后宫中用了茶点,却并没有立刻动身去皇帝所在的乾政殿,而是直接折回了望舒宫。

太后交代的任务在身,她也不敢耽搁,但是在去探望皇帝之前,她还有一桩事情需要办:查看颜老头为她准备的嫁妆。

颜侯给的嫁妆很是丰厚,金银财宝绫罗绸缎金银玉饰堆满了半个大殿。不过这些都不是颜鸢想要的,她绕过一重一重的木箱,径直走到了角落里跪着两个人面前。

那两人皆是女子,年龄大相径庭,随着她一同嫁进宫里,也是她的“嫁妆”之一。

颜鸢问:“叫什么名字?会什么?”

年长那位女子俯首道:“奴婢名唤尘娘,祖上世代行医,奴婢本职曾是医女。”

她看起来比她要年长几岁,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一头齐整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稍稍贴近便能在她身上嗅到一丝极其清淡的药材香味。

颜鸢早知父亲安排了一位大夫随侍,本来以为是个老嬷嬷,没想到竟是个年轻女子。

颜鸢点点头,目光转向年轻的那一位女子。

那女子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长得弱柳扶风,指尖细白,眼睫低垂,声音也像是春风般羸弱。

她说:“奴婢叫徐婉,祖籍江南,出身绣庄,擅女红,通诗文与琴艺。”

颜鸢:“……”

所以老头子是怕她一介武夫在宫里露馅,特地配了个真正的名门淑女补缺吗?

颜鸢站在原地沉默。

叫徐婉的小美人久久没有等到回音,头埋得更低了:“奴婢……奴婢无大才,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她的声音如蚊呐,越来越小,到最后俨然是带了哭腔。

颜鸢从小就被老头逼着习武练剑,后来又混迹军营,哪里见过这等真正的柔软无骨,顿时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不得了的错事,连连补救:“无妨,刺绣女红当然也是大才,往后我在宫中度日,还需要你从旁协助。”

她说得情真意切,那小美人总算是挺直了肩膀,抬起头来盈盈笑了。

颜鸢松了口气,转身交代宫中管事:“替这位婉姑娘和尘娘安排住宿,带婉姑娘去先行休息。至于尘娘——”她转身面向尘娘,“你跟我来。”

很多事情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既然躲不过,那就宜早不宜迟。

皇帝既然是病了,她这个做皇后的去探望也是应该的。带上尘娘,望闻问切起码能做其三,正好探一探他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她带着尘娘与小鱼换了一身衣裙,随后出了望舒宫。

一路上太监在前边引路,辇车缓缓前行,一路上迎面撞上了不少侍卫与宫女。他们个个都低着头,脸色微妙,行礼的时候满脸的诚惶诚恐,颤颤巍巍道:“叩见娘娘千岁。”

小鱼不太习惯这样的礼节,一路上别扭得很,扯着心颜鸢的衣角小声问:“小姐,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探一探圣上的病。”颜鸢道。

小鱼张了张口,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却不忍说出口来。

就在今天早晨,颜鸢去太后宫中的时候,她早已经在宫里听了诸多的传闻。那些传闻一条条一道道都是戳着颜鸢的脊梁骨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望舒宫的热闹,可眼前的主子看起来脸色平静,眼神清明,一副对眼下局面全然不知的模样。

“娘娘……”

有没有可能圣上根本不是病了,是专程给您和侯爷下马威?

她拧着眉头,想开口又不忍让颜鸢上心,几次三番犹豫之下,乾政殿巍峨的宫门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再想开口,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