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沉没有开口,却也没有推开宋莞尔。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颜鸢输了。
楚凌沉此人,也并非一开始就是那样的。他们在他身边多年,亲眼看着他从一个只是有些薄凉的少年慢慢变得沉默寡言,直到三年前的那场大殇,他彻底抽去了对楚氏皇族的最后一点温情,彻底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令他低头露出些许柔和的东西,只剩下一件事,一句咒语:
那年雪夜。
宋莞尔大约是真的感到了危机,为此她甚至不惜重提了旧事。
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目光望向了颜鸢,这个还未开始争宠,就已经注定落败的倒霉蛋。谁让她一开始遇见的就是如今的冷颜冷心喜怒无常的楚凌沉呢?
“伤得重吗?可是感染了风寒?”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个被忽略的少女非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为了上去,满脸关切问:
“是不是肚子痛?手脚还发冷呀?”
“今夜风大,要是忽然吸进去了凉气,染上山里的风寒,确实是会腹痛难耐的。”
颜鸢在一片怪异的目光围绕中,认真地、真诚地摸了摸宋莞尔的额头,松一口气:“没有发烧,倒不严重,不过料理不好也是容易落下病根的。”
所有人懵了。
这……她到底想干什么?
是要特地表演给圣上看她温良贤德不争不妒吗?
颜鸢其实倒也没有想那么多,她对楚凌沉与宋莞尔当年有多么郎情妾意并没有兴趣,她只是知道自己今夜一定要待在楚凌沉的身侧,绝对不能让那些暗处的刺客有可乘之机。
她既不知道对手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唯一能确定的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功夫虽在,力气不够了,可能只能短时赢敌,支撑不了多久。
既然如此,那人越多越安全。
“尘娘在吗?过来为栩贵妃诊一下脉。”
“小鱼,去熬一些热汤。”
“来人,快帮忙把栩贵妃送到……”颜鸢的视线转了一圈,很快锁定目标,“最大的营帐里。”
尘娘和小鱼二话不说,立刻起立动身,但是楚凌沉的近侍们却面露难色。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眼下这局面若是听了皇后的令,圣上追究起来可怎么办?尴尬,实在是太尴尬了。
“圣上……”
宋莞尔哀哀出了声。
楚凌沉盯着颜鸢,微微眯起了眼。
她自己大概不知道,她说话语速加快的时候音调与寻常不同,原本是温软雾蒙蒙的,此刻竟是有些拨开云雾的清亮。
楚凌沉依旧沉默。
颜鸢便自己低着头靠到了他身前来,她道:“陛下,请放心把栩贵妃交给臣妾吧。”
她抬起头,额边的刘海被风吹开几许,露出她真诚的眉眼:
“陛下请相信臣妾,没有人比臣妾更懂寒症。”
“……”
“……”
“……”
谁都没有预想到,楚凌沉会被这个荒诞的理由打动。
楚凌沉并没有开口,只是站在距离颜鸢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她,微微侧头露出分明的颌线。就这样在寂静中僵持了许久,他忽然低垂了眼睫,往后退了一步。
局面已经分明。
楚凌沉选择了皇后。
任凭宋莞尔再如何垂泪婉转都不能改变了。守卫们得到了信号,便听从颜鸢的安排把贵妃安顿到了最大的营帐内。所有人都各司其职,诊脉的诊脉,烧水的烧水,负责守卫的侍卫在营帐外驻扎,一时间营帐里面人满为患。
很好。
颜鸢站在军帐入口,回眸望向森林的方向。
只要大家都聚集在一起,即便有暗杀者也会投鼠忌器,放冷箭的更是找不到目标,楚凌沉的小命熬过今夜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颜鸢刚刚松一口气,忽然觉得耳边泛起微妙的灼热,一回头才发现是楚凌沉的视线。
那视线很淡,在她的脸上发间停驻,就像是温凉的水拂过她的脸颊。
颜鸢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在军中时,虽隶属侦察营,但是总难免还是会有和敌人单刀直面的时候。那时候她的上峰季斐教会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感知别人的目光,不论是近处的,还是远处的,是侧面的,还是背面的。
他用一条缎带蒙住她的双眼,在她的耳旁悉心教导:
“战场上同袍是没有空看你的,所有的凝视你的目光都来自敌人。”
“不论是侦查还是作战,永远不要被别人的眼睛捉到。”
“这是我们能够活得长久的唯一办法。”
季斐的教导,帮助她走过了很多次危险的战役,几乎成为她保命的本能。就像此刻,颜鸢清晰地感知到——
她被楚凌沉捕捉到了。
颜鸢没有回应他的视线,她不露痕迹地往前走了几步,挤到了宋莞尔的床前,关切地询问尘娘:“贵妃的病情如何?可是寒疾?有无驱寒的法子?”
尘娘正替宋莞尔把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宋莞尔抢了话。
“陛下……”
宋莞尔从尘娘的手里抽回了手腕,目光越过匆匆人群,朝着远处楚凌沉的身影期期艾艾地伸出了指尖:“臣妾可能不是寒疾,臣妾只是想……”
颜鸢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无视宋莞尔哀怨的目光,强行把她的手塞回了锦被之中:“贵妃腹痛难耐,大汗淋漓,若不是寒症……”
颜鸢凉飕飕道:“总不会是手指疼吧?”
宋莞尔的脸色一僵,不动了。
颜鸢趁着这机会替她捻好被角,柔声安慰她:“妹妹放心,陛下会在这里陪着你,本宫也会陪着你,今夜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如今这顶军帐已经是此方荒山野岭里头最安全的所在。
就这样一起守在这里吧。
他们郎情妾意,她忠君报国,并不冲突。
颜鸢就这样想着,终于合情合理地回头看了楚凌沉一眼,她本来只是想要确定他的站位是否安全,却没想到依然对上了他幽幽的视线。
“不必。”楚凌沉站在远处,淡淡开了口,“帐中留下御医,其余人各司其职。”
“……”
楚凌沉开了口,守卫们便鱼贯而出,很快军帐里面就只留下了零星数人。
果然有的人生来就是作死的啊!
颜鸢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场心血化为乌有,只恨今时不同往日,她没有办法像当年那样,把楚凌沉摁在雪地上胖揍一顿。
楚凌沉转向帐篷外,临走之前的目光落在颜鸢身上:“孤也要休息了。”
颜鸢在原地暗暗磨牙。
休息就休息,反正好言也劝不住赴死的鬼。
楚凌沉却没有继续往外走,而是停在原地看着颜鸢,嘴角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彼时烛火映衬着他的眼眸,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暧昧。
……他是在等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