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大姨做了一大桌子菜。
有腊猪蹄炖干萝卜条,猪油炒洋芋,酸水腌黄瓜,还有切的凉卤。
以前她家来客人的时候母亲也会准备这些菜,这么看,似乎招待人的特色菜式也没变呢。
只是她好像,变成了客人。
以后大概也吃不到这样味道的菜了。
她努力消化着大姨夹到碗里的菜,母亲还在一旁说笑很久没看到她吃这么多了。
她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大姨的热情,心里就把这当成最后一顿狠狠吃。
桌子上母亲和大姨他们聊着天,两个表弟偶尔也插上两句,大约是在说今年的橙子熟了,还没有商人贩子来收,好像是因为种地的人少了,货少了贩子不怎么愿意来,现在橙子还挂在树上,不敢摘。
她不懂这些,于是专心的对付碗里的饭菜。
只有在他们聊到修坟的事的时候,她才放慢咽食的速度认真听了起来。
其实也没说什么。
姨夫说墓碑,石材这些已经请石匠打磨好了,请的帮忙的人也联系好了,就等她们回来就上山开工,大约两三天就能弄好。
母亲问起请了哪些人。
姨夫说了一堆名字称呼。
母亲问现在都不忙吗,怎么有这么多壮劳力。
大姨语气涩涩地说,忙什么忙,现在种地的橙子卖不出去,没地种的能忙什么,看着马梁镇那边好几个厂,那也不是谁都招的,山上下来那么多人,哪里管的够,有点力气的去城里找点活,不愿出去的,窝在乡里混一天过一天,也没什么盼的。
后面的话苏素听不进去了已经,她脑海里都是姨夫刚刚报出的几个熟悉的称呼。
财幺爸,华伯伯,还有袁老四……
这几个人吗。
能请的动?
苏素忍不住回想起父亲去世的时候。
财幺爸家就住在她家对面,老实木讷,是个典型的憨朴乡下汉子,只是娶了一个厉害的媳妇。
当时葬礼想要请他帮忙,他媳妇却不允许他来,还在街道上骂,大约是说什么人都死了,留下一屋老小,以后咱家有事,他们拿什么还。骂财幺爸现在帮忙就是白帮。
葬礼当天,财幺爸媳妇在家邀了牌搭子打麻将,大约是手气不好,隔着街扯了嗓子大骂晦气,害她输了钱。
然后是华伯伯,这个和父亲同一个爷爷的本家,在母亲请他帮忙的时候,污言秽语,还打着安慰母亲的名头动手动脚。
那时候才十二岁的苏素,已经有了些男女的概念,看到母亲气急的委屈,苏素抄起板凳就打在了那个猥琐中年男人的身上,还大声叫喊,引来一片人。
只是,她不懂自己的行为带来的会是满街的风言风语,而那个猥琐的男人却没事儿人一样。
脸皮厚的人会活得比较好吗。
至于袁老四。
当年她家在乡下开着诊所,父亲医术不错,人也很好,和绝大多少乡里乡亲的关系都很好,那个时候袁老四也和父亲关系很好。
他是个老光棍,有次生病打了个把月的吊针,因为没有钱,父亲给他赊了账。
他到葬礼来帮忙的时候,跟母亲说,人死债消,他来帮忙料理医生的后世,那账就抵了。
父亲治病那几年把家里的钱都花完了,葬礼的费用都是先赊着,等到收了礼金再补上。
还有一些事苏素记不清了,那些时候的人情冷暖,改变了她往后十年的人生,一个活泼热情的漂亮女生患上了自闭症。
那些淳朴的乡里乡亲议议论论的指指点点,一直环绕在她的内心里。
那个时候的苏素,在失去父亲的同时又面对那些糟心的事,最后把满腔的愤怒发泄在了一直忙前忙后的姨夫身上。
姨夫不可思议又带着心疼和失望的神情也留在苏素的心口。
再次见到大姨一家的现在,她已经懂得了如何分辨。这让她更愧疚于见到姨夫。
让她在大姨的热情中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