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霁月缓慢而又郑重地扶着他出了院门,刚一踏出去,江亭鹭便觉得锣鼓喧天,鞭炮齐声。
在破碎的红色纸屑中,和过分嘈杂而得虚假的热闹里,一对璧人相视,紧接着,风霁月低垂着眸子,莞尔时,眼底的一丝不自然到底泄露了她的真实感受。
她果然……并没有像面上表现得这样平静。
江亭鹭心中这样想,也忍不住展颜。
曦光笼罩在两人的身上,一片暖色。
风霁月原是想迎他入轿的,可江亭鹭却反手握住她的手,柔柔一笑,怯生生地说:“妻主,我想和你一起。”
“好。”风霁月下意识点点头,弯腰扶着他一起入了轿,待坐好以后,她后知后觉才回想到刚才江亭鹭所说的话——妻主?
他刚才……是叫我妻主了吗?
风霁月抬眼,想偷偷看他,却不可避免地与他对视了。
那双眼,清澈纯净,眼尾抹了淡淡的脂粉,微微上挑,藏着一股不自知的媚意。
江亭鹭冲她温柔一笑,这笑麻得她全身不自然,尤其是心里。
好在她平时脸都冷着,此刻心中有诸多扭捏在面上都看不出来。
她想默默地坐别处一点,但整个轿子本来是为一个人准备的,若是江亭鹭一人还好,坐在花轿里绰绰有余,可多了一个风霁月,就不一样了。空间瞬间逼仄也就算了,两人的肢体接触避无可避。
风霁月知道动不了多少后,索性闭目养神,双手交叠在膝上,端正地坐好。倒是江亭鹭,趁着风霁月闭眸,认认真真地端详起她来。
平素觉着风大人冷漠无情,还以为她真的面对一切都会风轻云淡呢。
江亭鹭面上薄红一片,他注意大人的手已经很久了,刚才被他叫妻主时,还没忍住吓得小颤了几下呢,虽然现在手指交叠在一起,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在紧张地颤抖。
他心下觉得有些好笑,眼神愈发柔了。
风霁月面上无情,却表里不一地纯情。
突然轿子停了,风霁月皱着眉头睁开了眼。
相府靠近玄武主御道,离七香街虽不是很远,但也不至于如此快就到了吧?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停下了?
她速度极快地下了轿,一边有楚岚将她扶着,低声说道:“主子不必劳心,只是一个男子,出来瞧瞧热闹,不小心摔倒晕过去了,我已经命人带下去了。”
风霁月颔首,表示知道了,重新进了轿。
“妻主,怎么了?”
一进去,就见江亭鹭柔声问。
风霁月听到“妻主”二字又是微怔。她迅速反应过来,摇摇头,说“没事”后,又闭上眼睛养神去了。
说是养神,还不如说是稳神。她现在的心神可是有点不宁呢。
到了相府,一套婚礼流程下来已经是午后。
明容和风无妄坐于高堂,身为将军府主君,明容一直保持优雅作态,嘴角始终含笑,温和有礼。反观风无妄,在一边就没真心笑过,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参宴的不少官员看着都累,虽说这江亭鹭是一介布衣,风无妄不满情理之中,但今日好歹是自己女儿的婚礼,弯弯唇角做戏做全有那么难吗?
明容注意到周围人探究的目光,轻轻地捏她手提醒好几次了,见她仍旧面不改色,也只好无奈一笑随她去了。
等到江亭鹭跪地,小心翼翼地奉上热茶时,一直不作声的风无妄总算开口说话了。
官员们还以为她会阴阳怪气地说“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女”,没想到,她只是淡淡地瞥了江亭鹭一眼,接过茶来,喝之前,莫名其妙地冷哼了声。
江亭鹭不知所以然,略有尴尬,但眼里更多是慌乱地看了一眼风霁月。
他不太明白“母亲大人”的意思。
风霁月与她做了十几年母女,知道她是故意给江亭鹭下马威,虽然这方式让人不痛不痒,但总会被传出闲话来,对于江亭鹭而言,在妻族里占了下风,不讨长辈喜欢,往后在众位后宅主君的宴席上,会受到轻慢和蔑视。
而风无妄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在她心目中,除了明容和风清昀,就没有不争风吃醋、恶毒卑鄙的后宅男子。靠别人之手来小小地教训一下江亭鹭,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我的好夫郎,你奉的茶太烫了。我替你奉茶吧。”风霁月提醒的声音并不小,话语里那股子宠溺劲满得都快溢出来了,她眉眼弯弯的,跪着将自己手中更烫的茶水递给了风无妄,边奉茶还边笑着说,“是不是这样啊,母亲?”
虽然不喜欢女婿,但女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若是在官员们面前闹成个母女不和的场面,说出去对将军府和相府都不好,毕竟两人都是意义上的一家之主。
风无妄只好点点头,接过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正欲送入口中,蒸腾的热气却熏得她嘴角发烫,她想想吹一吹再喝,却听风霁月带着笑意的声音:“母亲怕是忘了,新婚夫妻奉的茶可不能吹呢,难道母亲是希望我与夫郎感情不和吗?”
凰朝有习俗,新婚夫妻奉的茶是不能够吹的,若是吹了,则预示着婚礼凉了,夫妻感情不和,家门不幸。
她暗暗递给风霁月一个不悦的目光,预备放一放等凉了再喝,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宾客们都在看戏般等着她喝下这杯茶,更要紧的是,只有等她喝了茶,宴席才能开始。
她若一等再等,尴尬的只能是她。
一旁的明容见此,猝不及防地从她手里夺过了滚烫的茶水,在风无妄微讶的目光下轻啜了一些,随后将茶搁置在手旁,面色不改,仍然带笑,温声道:“相府的茶水果然不错。主君温和有礼,乖巧懂事。月儿有福了。”
既然明容粉墨登场,及时为双方解难,又夸了江亭鹭为他正名,风霁月也就只好将此事放下,颔首一笑,算是揭过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