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江亭鹭醒来

“不过,如何杀了小三呢?她如今在女帝手里,我们的人近不了身。”

“大人放心,此事就交给我吧。”

楚岚微微一笑,眼底满是笃然,显然是已经想到了法子。

风霁月见此点点头,轻挥了挥手,就让她退下了。

待楚岚离开后,她重新打开竹简,细细思索了一番,又在上继续添了几笔。

珑城:风霁月。

她是丞相,原本处理的朝政事务繁多,自顾不暇,所以往往将珑城据点交给舟临打理,但是最近听闻邻国——西梧国,连日屡次侵犯凰朝边境珑城之地,她不得不亲自接手管理珑城据点,为的是提前做好准备,随时为凰朝军部传递信息。

当然……她也包藏了私心。

恍然想起十岁那年入将军府,不觉已有十四年了。

她加冠那年当了丞相,此前的十年里,无不一边怨忿生父生母的薄情,一边又牵肠挂肚担心他们的生计。

直至当上了丞相,她忙忙碌碌,尽职尽责替女帝做事,颠三倒四的生活让她竟也渐渐忘了曾经那样的家里,有两个骨瘦如柴的小弟弟,轻声细语地叫她阿姐,也有一对满面愁容的父母,面若冰霜将她卖给将军……

如今进了书房的暗室,重新翻阅起自己这些年来所写的一点一滴,蓦地回想,不免怅然。

不知他们现在……都如何了?

出了书房,风霁月想来无事,打算去看看身受重伤的江亭鹭。

黎园——

当她进院子的时候,里面没有一丝声响,鸟雀匿鸣,安静得不像话。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正准备开口唤个小厮前来,却看见房门被一把打开,萧倚脚步匆匆地走了出来,身旁还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

迎面差点撞上风霁月,他连忙停住,行了个大礼。

“风大人!”

风霁月见状随口一问:“萧太医为何如何匆忙?”

“回禀大人,小的是寻大人心切。”

风霁月心里顿生疑惑:“寻我作甚?”

“大人,黎园里的主儿小的已经医治好了,只待按药方喝上几个月就能下床,于是小的特意想向大人告辞。”

还没等风霁月点头,忽然听见房内传来一声冷哼。

“走?可你的药方子还没写呢。”

萧倚闻言,脸色顿僵,他一想到之前所为,难免底气不足,只好低声告诉风霁月:“大人,房里的是我弟子,她会写方子。”

萧倚现在满心都想着离开相府,既然黎园里的主儿已经被青黛医治好了,那么他就赶紧离开,免得一会儿那位主儿又出什么问题。譬如伤口感染,到时候一切都是青黛的责任了,他只用拿着相府给的报酬,躲在太医院里享乐。

“弟子?从今日起我便出师了,我是你哪门子的弟子?”

房内徐徐走出一个清秀的少女来,她眉眼一凌,怒目而视。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姑娘所言,无礼了吧?”

气氛凝了半天,最终是风霁月缓缓开口。她语气不怒不喜,仿佛只是顺口一说。

看到风霁月开口帮着萧倚,青黛也不好再出口,只是嘴角紧抿,甩袖进了房间。

风霁月随后跟了上去。

待要进屋时,她回头吩咐小仆。

“带萧太医去领了银钱,送他回吧。”

小仆低眉顺眼着道:“是。”

进了房间,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迅速萦绕着鼻间,风霁月眸色微沉,抬眼看向床榻上昏睡的江亭鹭。

他呼吸急促,面色潮红,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打湿,紧贴皮肤。

“他这……”

话音未落,只见青黛一边拿过湿巾为江亭鹭擦了擦汗,一边语气冷淡地回答:“感染发了烧,会好的。请大人不必担忧。”

风霁月眉头微皱,这药童的态度怪怪的,让她心底觉得有些不悦,但还是点了点头。

青黛擦好了汗,随手将湿巾搁放到铜盆的边沿上,她直视着风霁月,动了动唇,却又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罢了。

风霁月见她欲言又止,也不催促,只是等她开口,最后只见她又默然了。

让风霁月一阵奇怪。

“大人,药方我已交给一位名为霜临的丫鬟。如若无事,就此告辞了。”

语毕,看到风霁月缓缓颔首,她才轻叹一声抬脚离去。

叹息里,有褪尽疲惫的释然,也有师徒情分道尽的悲哀。

没想到来相府治疗病人,也能硬生生扯断了师徒情谊。

不过好在已经出师了,从今日起,她便可自立门户,诊治看病,赚钱养家了。

还有……那男人简直是她这些年间最棘手的病患,她放手尽力一试,竟也能试出一条生路来,真该回去烧烧香,拜拜佛,谢了这惊人的气运!

等青黛离去过后,风霁月缓步走到江亭鹭的床榻边,随后轻轻地坐在檀木椅上,目光沉沉,盯着他细看了好一会儿。

说是在看他,倒不如说是在透过他俊秀的脸回想着那日的所作所为。

他拿起木簪欲自杀的情景实在是既可笑又可怜。

眼尾泛红,眸里泪光涟涟,却硬是抿紧了唇不肯服软半分。

若是醒后得知自己出了狼窝又入虎穴,不知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她答应带他离开遇凤楼,还趁火打劫与他做交易。

这样想想,风霁月不由得轻笑出声。自己可真是担得起一句顽劣。

看的久了,她也乏了,于是起身准备离开。

背后却传来一句沙哑略带迟疑的男声:“丞相……大人?”

她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见他脸色苍白如纸,说话已是困难,唤那一句憋得脸涨红,大汗淋漓。她心微微一动。

“你醒了?”

话是陈述句。

他艰难地点点头,她意会,叫来了奴仆为他擦汗,见他喝了些粥,有了点力气,复而又问了句:“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除了腿疼痛难忍,一切都还好。”

声音是沙哑的,但好在不像刚刚那样费劲了。

风霁月点点头:“嗯。”

如此,便没了下文。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垂下眸子的江亭鹭在心里细想了一番,才斟酌开口:“……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亭鹭出生清贫,救命之恩,无以言报。惟愿亭鹭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大人之恩。”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风霁月哂笑出声。

江亭鹭疑惑地抬头,当看到风霁月略带讥诮的笑容时,他脸色微变,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慌乱:“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大人竟这般脸色!

风霁月缓缓收起笑容,薄唇轻启,语气相比之前却是冷淡多了:“说什么下辈子不过是虚妄之词。”

瞧见江亭鹭定定地看着自己,她继续道:“我说过要与你做交易,你若真是感激涕零,便用这辈子以身相许,做我相府的主君如何?”

刹那间,江亭鹭脸上血色尽失。

他下意识喃喃:“这怎么行?大人莫不是开玩笑……”

“你不愿?”

听到江亭鹭类似于拒绝的回答,风霁月秀眉微蹙,神色顿时冷了下去。

她位极人臣,权势滔天,面容虽不至绝美,那也是称得上一句风度翩翩的,多少凰朝的男子为得她青睐而大献殷勤?

这小小的一个清倌,竟然会拒绝她?

还没等她开口,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喝:“放肆!你竟敢拒绝大人的垂青?不过一个男倌,真是好生狂妄!”

紧接着,一道清丽的身影跨门而入,步子急促却平稳。

风霁月不必回头,听这俏丽的嗓音倒也知道是霜临。

这厉声指责让江亭鹭眸色一闪,他想到在遇凤楼时,鸨公对他的威逼利诱,也是这般将他示作尘埃,无尽侮辱。让他忍不住对霜临反唇相讥:“怎么?丞相大人一手遮天,她的恩泽,便是我这等贱奴不可避开的了?”

闻言,霜临脸色微冷,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风霁月抬手止住了。

“霜临,你先退下。”

霜临不死心:“可是大人……”

她语气一沉:“退下。”

这是大人动怒的前兆。

霜临只好行礼告退。

风霁月再屏退了门口的奴仆,待房间里只剩她和江亭鹭两人,她才淡然道:

“江亭鹭,这不是询问,这可是命令。我与你做的交易便是这个。”

风霁月缓步走近江亭鹭,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更何况,我将你赎回相府,让太医给你接骨,为你疗伤,你哪来的脸面拒绝?”

风霁月离得其实过近了,让江亭鹭似乎隐约闻到她腰间的香囊,里面散发出竹木的清香。

听到风霁月的话,他脸色煞白,一字一句地解释:“大人……”

“应大人之恩,亭鹭只愿为大人做牛做马。这相府主君,亭鹭自知不配,还请大人……另寻他人。”

风霁月冷不丁说道:“我只要三年。”

江亭鹭一时愣住。

“你只用当三年的相府主君,时间一过,你便可以恢复自由身。”

“可……”

“三年里,我不会碰你、伤你、辱你。亦不会让他人如此。”顿了顿,她接着说,“并且这三年里,我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所到之处,受人瞻仰。”

这些话一通说下来,让江亭鹭完全呆在原地。

天底下竟然有这等好事?

这馅饼把他砸得着实不轻。

回过神来,他忽然想起,万事万物都是平衡的,他若真的得到了这些,又将会失去些什么呢?

他哑声道:“那么大人……如若我得到诸般,我将会失去什么呢?”

风霁月轻抿唇,四两拨千斤道:“你不会死。”

静默半晌,她看向江亭鹭澄澈的眸子,又继续道:“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不受半分伤害。”

闻言,江亭鹭终于缓缓扯出一个笑容来。

“如此……我便放心了。”

能得到丞相大人的这句承诺,足矣。

风霁月略带讶异地挑了挑眉:“这么说,你答应了?”

江亭鹭点点头。

风霁月心底微松了一口气,如若江亭鹭一直拒绝,她倒难做,毕竟先前已经在女帝面前说出此事了。好在他能同意,否则她就要想想怎么用借口重新糊弄女帝了。

“三个月之后,我会正式迎娶你进相府。”

语毕,她似乎想到什么,问道,“你可还有亲人?”

嫁娶乃是大事,须得禀告族中亲人。

听到她的话,江亭鹭神情一黯,眼底浮现出浅浅的悲伤,他脸色苍白地扯了扯唇角:“没有。我没有亲人。”

风霁月了然地颔首。

“既然如此,那你就放心养伤吧。关于婚礼的一切事宜,都交付于我。”

说完,她再扫了一眼装饰简洁的房间,才毫不犹豫地抬脚离开。

鼻间的那股若有似无的竹木清香渐渐消散。

看着风霁月脚边荡漾的裙角云纹划过门槛,款款远去。江亭鹭随后慢慢收回目光,仿佛梦醒般,回想到刚才的一切所言,一阵恍惚,寂静的房间里最后传来他的喃喃低语:

我这是要成为……相府主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