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后院里的姑娘从二十多个缩减到五个,再变成四个,最后剩下三个。
风嫣端详着熟睡在榻上的两个女孩,被带回府的女孩们面容都很清秀可人,她的目光落在女孩的眉宇之间,两人都稚气未脱,在睡梦中从未松过眉头。
“猫猫对不起……好可怕……”
听着女孩梦中的呢喃,风嫣翻过身去。
看来她们,并不比风若好到哪里去。
次日——
风嫣原本还在睡梦中,却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声给吓醒了。
她起身揉了揉眼,还打了个哈欠:“怎么了?”
两个女孩站在门口,吓得脸色惨白,听到风嫣的询问,神情立马变得愤怒起来。
“你为什么要故意吓我们!”
风嫣觉得莫名其妙,她蹙眉,随意地踩着鞋子走了出去。
!当目光接触到屋檐下后,她下意识往后退去,瞳孔骤然缩起,惊起了一身冷汗。
那是……那是桐铃猫的尸体!
猫舌半吐,被吊挂在屋檐之下,满身伤痕,滴落了一滩血液,已经凝固了。
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不会……是她的猫吧?
忍着刺鼻的血腥味,她压下喉咙间的翻涌,慢腾腾地走过去,拨弄猫的尸体,直到看到它爪子上的一些黑色短毛,她才脸色骤变,猛地后退,差点往地上跌去,好在扶住了门框。
看着僵硬的猫尸在檐下轻荡,她终究没忍住,趴到一旁呕吐起来。
吐了半天只剩下酸水后,她才喘息着站起身来,眼尾泛起晶莹。
昨日猫儿不是在少主那里吗?为什么猫还会死掉?!
风嫣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脑海里迅速浮现起少主的俊脸,他言笑晏晏,怀抱着可爱的桐铃猫。
这只桐铃猫,我就勉为其难帮你养了……
这一刻风嫣才后知后觉,他在骗她!
手指紧攥,她眼眶通红,死死地看着猫儿的尸体,浑身禁不住地颤栗。
她哽住,上前松开吊着桐铃猫的绳索,轻柔地将猫儿放到铺满阳光的台阶上。
两个女孩嫌恶地捂着鼻子从她身旁走过。
她将猫儿埋到梨花纷纷落的树下,一点一点地撒着细土,唇角紧抿,动作缓慢却虔诚。
仿佛埋葬的是什么珍宝。
是她可笑的信任。
少主何必以害死一只猫的代价来拿她消遣。
她进了这将军府,本就应该谨言慎行,怎么会那么傻呢,就坦然接受了别人带有预谋的善意……
忽然有滚烫的水珠打在手背上,她握土的手一顿,随后眼眶像是止不住的水闸,泪珠一滴一滴不停地落在土里,浸透褐色的土壤,湿润了猫儿的细毛……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上被温暖的阳光笼罩住,她才慢慢抬起头来,泪痕未干,直视阳光的眼眸里燃起了微凉的光,眉眼间的稚气陡然消失殆尽,嘴角轻轻扯出一个凉薄的笑来。
她错了,错在不该信任他人,错在羽翼未丰的时候有了想保护的东西。
既然她想保护的东西,最终还是留不住,化为灰烬。
那么,就不要有想保护的东西了。
想保护猫儿,是因为我喜欢猫儿。
只要没有情感,也就不会有想保护的东西了……
她麻木地擦拭着泪痕,抬眼越过围墙,仿佛看到了东园里,风清昀勾唇讥诮的笑容,他嘲讽地低语:“真是个小孩子,这么容易轻信他人。”
不会了……
风嫣像尊雕塑,僵硬地站起身来。
不会再有情感,不会再相信他人了。
我会竭尽全力留下来,让你也尝尝,失去所爱之物的痛苦。
——
到了晚间,管家来颁布最后一次选拔内容,目的似乎很简单,明日去敲打挂在后院门挂的铃铛,不过只能一个人。
出乎意料的是今晚没有晚膳,管家带来三个檀木盘,分别盛放着一碟糕点、一盘梅菜扣肉,还有一条生鱼配着小刀。
两个女孩争先恐后地冲上去拿走了搁放着糕点和梅菜扣肉的檀木盘,最后只剩下配着小刀的生鱼。
风嫣脸色不变,接过奴仆手中的檀木盘,管家在一旁笑眯眯地说:“这是西梧国有名的一道菜,唤作生鱼片,用小刀一片一片割着吃。”
风嫣不像几日沉默寡言,而是有礼拜谢,让管家愣了一下。
回过神后,管家点点头,带着奴仆退下了。
两个女孩吃着食物,幸灾乐祸地看着风嫣,很快笑作了一团。
风嫣见状,眼眸低垂,轻笑出声,似乎在笑她们的愚蠢。
端着吃食,她转身进了房间。
她是珑城人,很少吃生的食物,这生鱼的吃法来自西梧国,气味微腥,入口怪异,让她实在是难以下咽。
最后整条鱼她也不过割了两片吃。
她把檀木盘搁到桌上,随手将刀藏到枕头下。
腹中空空,她却弯唇忍住笑得颤抖。
半晌,她起身,额上起了一层薄汗。
扫了一眼藏着小刀的枕头,她语气笃然,像是对自己承诺:“我会赢的……”
两个女孩吃完了餐食,回到房间,看到桌上几乎完好的鱼肉,摸了摸肚子,笑嘻嘻地对视一眼,然后冲上去撕扯起来:“喂!反正你也不吃,不如让我们吃了。”
风嫣没说话,像是默认。
瞧着她们一顿囫囵,野兽般的吃相,她心头忽然想起了远在珑城的弟弟们。
在自己离家的那一日,他们也是这样撕扯着肉,如同未开智的山野畜生。
如果没有他们,她不会被卖到将军府。
可为什么,一丝想念在不知不觉中盈满了心脏?
一阵钝痛让她心脏不由得抽搐。
紧紧闭上眼,安抚内心的躁动。
待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她目光深沉地落在两个女孩身上,吃吧吃吧……这可是你们最后一餐肉了。
管家刚才说过,明日只能一个人去敲打挂在后院门挂的铃铛。
那剩下的两个人呢?
当然是死了。
风嫣贴近冰冷的墙壁,攥紧了袖口。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就是她第一次杀人了。
她从天真活泼的珑城少女变成密谋杀人的将军府工具,相隔时间不过一个月。
这样的意识让她背后微微发凉。
她在心里为自己的杀戮开脱,她不想杀人,只是害怕自己死亡罢了。这样的选拔,本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这场游戏开始的最初,就已经被渲染上血色了。
她下床喝了杯水,压制住释放不了的紧张。
在两个女孩不解的眼神下,她从床铺旁边的木箱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裳,搭放在屏风上。
可她并不沐浴。
她满心都在想,若是一会儿她杀了她们,溅落的血就会紧紧地黏在身上,她一定要快速地去沐浴,洗去满身罪孽的血腥味。
很快就到了入寝的时候了。
她紧张得手心出了汗,吹灭了蜡烛后,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两个女孩还在不停地聊着今晚的糕点多么可口,半夜了甚至还商量着明日让对方拦住风嫣,先行一步敲响铃铛,或者直接打晕风嫣。
说着说着,她们竟然有了些细碎的声响,显然想趁着夜色打晕风嫣。
风嫣连忙假装梦中受凉,轻咳了几声,才让她们心里一慌,顿时没了这心思,又压低声音继续聊了下去。
风嫣在一旁靠着墙壁,心底的紧张因为这些话慢慢消退,此刻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想打晕我?恐怕你们没这个机会了。
两个女孩今夜聊的时间格外长,让风嫣好几次都忍不住阖上眼睑,她甚至想直接睡过去,明日起早点杀人,但她又怕女孩趁她睡着偷袭,只好强忍睡意,瞪着眼睛等她们睡着。
在万般的煎熬之下,终于等到了后半夜,女孩们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的,她们的呼吸浅浅,平缓而又绵长。
已然是睡着了。
恼人的睡意在那一刹那顿失,清醒无比。她试探地弄了些声响,见女孩们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风嫣咽了咽口水,僵硬地从枕头下摸索着小刀。
脑海里在飞速地斟酌着。
该要怎么杀两个人?一个一个来吗?若是先杀其中一个,另一个突然醒来怎么办?
她的力气能按住她们吗?
突然,她脑子一闪,想起了细长的腰带,很柔韧,不容易被扯断。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腰间的腰带,生怕弄出一丝声响来。
她轻轻地掀开被子,踮着脚绕到了床最边上女孩身旁。
她紧紧握着腰带,放轻了呼吸。
慢慢地、慢慢地绕着女孩的脖颈,交叉双手,咽了咽口水,黑夜里她的眸子亮得惊人,凝神,她猛然往下扯去!
“唔……”突然感到窒息的痛苦,女孩睡意完全消失,她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扯着腰带,想发出声响却发现喉咙剧痛,根本出不了声,她不断地用腿挣扎着,期望另一个女孩能听见动静。
风嫣立马察觉到她的动机,一切想法抛之脑后,干脆利落地用刀插进另一个人的腹部。
刀刺入血肉的痛感让另一个女孩惊醒过来,她立马惊恐地尖叫,紧接着开始大声哭泣起来,声声凄惨,似乎在哀求外面的奴仆能进来救她。
然而风嫣没有时间顾得上被刀刺的女孩,一个劲地用力勒紧腰带,渐渐地,女孩不再挣扎,双手软趴趴地松了下去。
死了?
风嫣喘着气,探了探她的鼻息。
果然,没有了呼吸。
另一边的女孩还在嚎啕大哭,风嫣扔开身旁女孩的尸体,慢慢朝她爬去。
鼻间满是血腥味,今晚没有月亮。
云朵遮住了血光。
当她指尖触到粘稠的湿润,她停下来了。
女孩不敢将刀拔下来,因为她怕痛,可随着她的哭泣,腹部一直在抽痛着,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终于停止了哭嚎。
房间里一片死寂,她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惧。血还在不停地流着,早就浸透了她的衣裳,顺着床流到了地上。
她不敢说话,感觉到越来越冷。
忽然,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
是风嫣抽出了她腹部的刀。
顿时,血溅窗棂。
女孩觉得自己体内的血似乎流得更快更多了,她忍不住想要大叫,却被风嫣用被子死死地捂住了嘴。
“唔唔——”
她的声音被揉碎在被窝中,也不知道叫了多久,当风嫣麻木地停下来时,女孩已经没了动作。
她渐渐松了手,蓦地想到了之前消失的女孩们,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她们都是失败者,下场又会比这两个女孩好到哪里去呢?
恐怕,没一个活下来吧……
她并不是只赢了这两个女孩,而是赢了所有的失败者。
僵硬地点燃了蜡烛,她垂眸看着满手的鲜血。
随后,自嘲地一笑。
恐怕她的手沾了血,从今以后,就再也止不住了。
躺进木桶里,她将一整瓶的香料倾倒进水里,荡漾出一波波浅淡的水纹,一股浓郁得刺鼻的香味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掩盖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面无表情地沐浴了一番,穿上新的衣裳后,仔细地嗅了嗅,当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钻进鼻间时,风嫣立马嫌恶地皱起眉头。
她从木盒中挑选了一个香味儿格外浓的香囊,佩戴在腰间,抬眼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脸色麻木,眸底平静如一滩死水。
盯着自己看了许久,直到容颜看起来分外陌生时,她才僵硬地扯了扯唇,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
窗外,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晨钟从宫城里遥遥传来。
她起身,笑容一瞬间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