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朝以女子为尊,常态自然是女子驰骋疆场出相入仕。
古往今来,抛头露面都是女子的权利。
至于男子嘛,连出府门都是大忌,更别谈抛头露面了。
未束发时,男子坐于高阁,阅经养性,弹琴作诗,除非重大节日,不得出府。束发后嫁于朱门大户,将一生押在一个陌生的女人身上,唤她妻主,养育儿女,掌管后院,慢慢待老便是一辈子了。
像是被囚禁的金丝雀,由一个地方被关到另一个地方,终日望着笼外,迟迟得不到自由,哪怕油尽灯枯。
凰朝的女子习惯了通例也罢,就连失去自由的男子以也潜意识也默认了习气。
尤其可悲。
——
凰朝帝都芸京
相府——
凉风微起,暖阁晶莹剔透的珠帘轻轻摆动,交缠在一起,又自然而然地散开,泠泠作响,悦耳得很。
整个房间充斥着一股阴沉严肃的气氛,除了珠串的清脆响声,静得可怕。
主位上的女人一身紫色官服,衣上着金丝勾勒出一只只展翅欲飞的白鹤,身形流畅,脖颈修长,栩栩如生,透着高雅华贵。
她黛眉微蹙,眼眸半阖,薄唇淡红,抿成一条线。
风霁月背靠在太师椅上,神情冷漠。
她随手接过管家手里的热茶,启唇轻吹了吹,眉眼专注,鸦羽般的睫毛微垂,眼底留下浅浅阴影,像是极为认真,举手投足间是浑然天成的超脱逸然。
半晌之后,她才悠悠道:“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语气闲适,像是在和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交谈。
底下坐着的礼部尚书郑玉额上起了一层薄汗,
风丞相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婉拒了?
向来听闻风霁月随心所欲,不惧权贵,不嫌穷苦,没有弱点和软肋,所以心思也是一等一的难猜。
郑玉这是第一次登门拜访相府,请求风霁月允下修改律法一事。
风霁月是凰朝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的举荐和建议是能够动摇君心的。
所以她才带着任务前来请求。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越飘越远,她及时回神,不卑不亢地回答:“风大人,人生来不论性别都应该平等。”
风霁月闻言,轻嗤一声。
“是吗?人人平等?”
她曲起玉指,轻轻叩桌面,沉闷的声响如同敲打在郑玉的心上。
一下、两下、三下……
忽然停下。
郑玉听见风霁月清冷的嗓音里夹杂着几分讥诮:“郑玉,人为什么需要平等?”
郑玉不慌不忙道:“为了获得相等的权利。”
有了权力,自然就会有权利。
风霁月嗤笑说:“你觉得我还需要权力吗?”
她是丞相,得到的一切权力,只在皇权之下,若还需要权力,那就只能为谋权而篡位。
郑玉若是承认她需要权力,那便是大逆不道。
郑玉只好闷声回答:“自然是不需要的。”
闻言,风霁月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郑玉。
“所以,我为什么需要平等?”
郑玉抬头,只觉一股压迫感席卷而来。
后背起了一层冷汗,郑玉立马起身行礼,面露急色,字字恳切:“风大人,您不需要平等,可凰朝每一个男人需要啊!”
“他们失去的权利太多了!”
见风霁月恍若未闻,郑玉只好拿出杀手锏:“风大人,您有一位哥哥吧?”
听到“哥哥”二字,风霁月脸色分明冷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她的哥哥,是凰朝第一才子,惊艳绝才,面若冠玉,比她大四岁。
因眼高于顶,所以至今未嫁。
郑玉察觉到风霁月动容了,立马道:“望大人将心比心!”
将心比心?
风霁月的确是动摇了,但脸色却更加难看。
若是她因为哥哥而同意这件事,那么下次恐怕又有不少人拿哥哥来说事甚至威胁她吧?
那自己还能随心处事吗?
朝堂之上人心诡谲,她为了爬上丞相之位付出了太多,为了牢牢掌握权力,她必须保证自己没有任何弱点和软肋,兴趣爱好更不能有。
一但与何物有了牵绊,她就会失去主动权,被人用在乎的东西牵引。
她一直坚信自己占主导地位!
被动的应当只有他人!
所以无论怎样,她都一定不能答应!
风霁月冷哼一声:“将心比心?”
“他的权利与我何干?”
“他是我哥哥又何妨?我是丞相,有足够的权力就够了。”
话音刚落,郑玉心底一沉,白期待一场……这风霁月,果真是油盐不进!
难怪朝廷的官员们都不喜欢与她来往,世间万物,几乎没有什么能影响到她。
官员交往,成为朋友,不过是为了以物换物,分享“肉块”,可她手里根本没有可以用来交换的重要之物,从她手里抢不到一块肉来,这种朋友交往起来,有什么意义?官官相护,由利益驱使。
没人能得到她的青睐,又怎么会有人从她手里得到利益呢?
风霁月见郑玉一脸失落,心情不免好了些,她又重新坐上主位:“郑玉,你是礼部尚书,这修改律法是刑部的事。你应该让刑部的人来与我交谈。”
知道没有可能改变风霁月的态度,郑玉语气冷淡下去:“难道刑部的人来与风大人交谈,大人您就会同意吗?”
风霁月掀唇一笑,矜傲道:“当然不会。”
知道自己被戏弄了,郑玉冷冷地说:“风大人真爱说笑。”
风霁月让一众奴仆和管家退下。
待房内只有两人之后,她浅笑:“郑玉,我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改变律法?”
闻言,郑玉像是想到谁,脸色一柔,她轻轻地说:“若大人遇到了自己的夫郎,就一定会理解我的苦心。”
看来是爱情的力量了。风霁月心里讥讽。
她向来看不起这种情感,缥缈不定,让人失去理智,令人黯然失色。
无欲则刚,无爱则欢。
做一堵冰冷刚硬的墙,就要没有弱点和欲望。
这也就是她为什么能坐上丞相之位的原因了。
她没有爱的人,没有在乎的东西。
即便有,她也能张弛有度。
她的感情早就埋葬在了十岁那年。
抿了一口热茶,心口暖了不少。
风霁月继续道:“那真是可惜了,我此生恐怕无法理解你了。”
郑玉神色奇怪地看了一眼风霁月:“风大人这是在说笑吗?”
风霁月没有解释,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她转移话题:“你是用爱情把刑部尚书感动了,所以她才答应修改法律的?”
郑玉摇头:“不是。”
“是因为她也有一位正夫。”
呵.
风霁月只觉可笑:“所以两位都是因为爱情才打算修改律法的?”
郑玉有些羞赧:“是……但更多的还是为了让整个凰朝的男子得到平等的权利。”
郑玉今年才及桃李,刑部尚书不过也二十有一。
两人都已有了正君。
反观风霁月,已经二十余四。
至今未娶。
男子过了年龄未嫁落人口舌。
好在她是女子,娶君年龄只要不过四十,没人敢议论。
风霁月垂眸又啜了口热茶,随后开口提醒道:“郑玉,你有没有想过,若男子也可入朝为官,对于女子来说并不利。”
“男子入仕,是否也代表男子也可以称帝?”
这句话说得郑玉心惊胆战:“风大人,望慎言!”
风霁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也清楚,男子得到的权利虽然没有女子多,但他们天生身材颀长,力气也比女子大得多。能力……你可以想想我的哥哥。”
她的哥哥风清昀是芸京第一才子,她曾打探过他的实力,却发现他并不逊色于当朝任何一位官员,包括她自己。
“凰朝将男子的权利限制,不也是对女子的保护吗?”
郑玉想反驳,却无法推翻她的理论。
最后只能哑然。
风霁月轻轻叹息:“即便我答应你向陛下进言,提出修改律法,陛下也是不会同意的。”
朝廷官员都是女子,怎么会愿意让权给男子?
陛下就算有心,但迫于压力也不会同意。
除非……
风霁月似笑非笑:“除非你能让满朝三分之二的官员同意修改律法。”
若三分之二的官员表示同意,那么就一定能修改律法。
可令三分之二的官员同意哪有那么容易?
女尊男卑的思想早已在她们的脑海中根深蒂固。
郑玉眸子一黯,抿了抿唇。
她认真地拱手行礼。
“多谢风大人提醒。”
郑玉正准备告辞时,忽然想到刑部尚书的吩咐。
刑部尚书说,如果风霁月没有同意的话,就让她来遇凤楼,与自己一叙。
郑玉想着,又再次拱手行礼。
“风大人,白尚书让我请您到遇凤楼一叙。”
风霁月了然笑笑,看来白琉曳打算亲自游说。
不过……
风霁月微皱眉头,泠泠的嗓音里带着几分不解:“遇凤楼在何处?”
郑玉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怎么?风大人竟不知遇凤楼?”
遇凤楼是芸京最大的青楼,有“三绝”。
一为美男——绝色倌倌一抓一大把,性情各不同,能歌善舞,多才多艺。
二为美景——楼台亭阁,雕梁画栋,院落众多,其中繁花似锦,各有千秋。由主院高楼望去,如同云蒸霞蔚,绚丽得很。
三为美食——阁楼中备有山珍海味,以及别具一格的特色小菜,鸨母搜集了凰朝各地的菜谱,菜色多得令人眼花缭乱。
不少民间商贾甚至朝廷官员都喜欢前往。不论是找倌倌,还是观赏美景、品尝美食,都不会令他们失望而归。
实至名归的芸京“天堂”。
风霁月忙着决断朝堂事务,春过三旬都不曾察觉,更别说到烟花之地问柳。
有这样的疑问实属正常。
风霁月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淡淡地问道:“我应该知道吗?”
语气里已经夹杂了不悦。
她对不在掌控之内的事情格外不安。
遇凤楼是什么地方?难道是她必须知道的?
除了她以外其他官员都知道吗?
遇凤楼……该不会是个情报驿站吧?
郑玉连忙解释:“遇凤楼是芸京最大的一座青楼。风大人忙于政务,没听说过是正常的。”
青楼?
闻言,风霁月眉头舒展了一些。
“待我先换一身常服再赴会,你先去吧。”
郑玉迟疑道:“可大人……并不知道遇凤楼在何处吧?”
唯恐她不去吗?
风霁月心里暗想。
她启唇:“郑大人,劳烦您留下一个小厮。”
郑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应“是”。
随后便退下了。
风霁月微微哂笑,随后屈起玉指,极有规律地敲了敲桌面。
几秒后,一道黑色的身影闪了进来。
风霁月眯了眯眼:“舟临,等会跟着我一起去遇凤楼。”
舟临身着黑色劲装,身形修长挺拔,剑眉星目,跟风霁月如出一辙的薄唇,面无表情显得冷肃几分。
他的腰间别着一把长剑,剑柄环绕着银色小蛇,栩栩如生,刻得精致。
他是个孤儿,自小被风家训练成影卫,终身只为护风霁月周全而活。
听到风霁月的命令,他恭敬地半跪行礼:“是!”
起了一阵凉风。
风霁月只觉指尖泛起凉意。
她抬眸看向窗外,云层暗沉,被暗紫色染了一片,隐隐有惊雷闪电之势。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