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能说的秘密

一滴冷汗沿着刘长乐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心有余悸地喘着气,看着疯女人被保安拖走,与等在铁丝网外的护工汇合,快速消失在视线中。

直到闹剧结束,冷眼旁观的韩冰洁才淡然地道:“你不该跟她眼神接触。对他们这些重度患者来说,眼神的交流比语言的刺激更大。他们每次发病,都有可能引起病情的恶化,让之前的治疗功亏一篑。”

像被老师抓到作弊的学生一样,刘长乐歉然地道:“抱歉,我不知道会引发这么严重的后果。”

不推脱责任,勇于承担错误总会让人产生好感。

“也不怪你,她的病情一直在反复。”韩冰洁的语气缓和许多,边走边道:“这些重症的精神病患者在受到某一种特定刺激后,会触发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机制,变得极具攻击性。”

刘长乐没有回话,待跟着走到那栋三层小楼前,才问道:“那个疯女人真的杀过人吗?”

“这是个悲剧。”韩冰洁绕过小楼,继续往后走去,边走边道:“那女人在女儿病死后精神失常杀了出轨的丈夫,警察到的时候,那渣男都被剁成饺子馅了。

每个精神病患者发病的诱因都不尽相同,她发病的诱因就是看到年轻的男人。”

绕过那栋三层小楼后,视野更为开阔,后边散落着好几栋相同规格的建筑。楼房普遍不高,看建筑的风格也颇有些年头。

不像别的医院会在楼上楼顶立着“门诊楼”、“住院部”、“体检楼”等灯牌,这里只在每栋楼的侧面用醒目的红漆写着楼号。还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每个窗户都被铁条焊死。

疯女人的故事让刘长乐的心情有些抑郁,韩冰洁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点,仍自顾自地说道:“这里每个病人都有类似的暴力倾向,也只有在这里,远离社会喧嚣,才能让他们的内心得到平静,配合治疗。所以…”

她停在六号楼前,郑重地对刘长乐交待道:“…等下见到黄伟民,不要刺激他。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在这里待了将近二十年,精神状态很稳定,这也是我同意让他见你的原因。”

说完,她移步到门旁树下,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摸出女士香烟,熟练地点上一根,开始吞云吐雾。

看韩冰洁的状态比较放松,刘长乐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黄伟民也有暴力倾向吗?我的意思是,他之前有没有恶性伤人的记录。”

韩冰洁吐出口烟,轻描淡写地道:“他杀了六个人,是看管最严的那批病患,除了医护人员,基本上不与外界交流,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家康复中心对黄伟民这种病患来说,等同于世外桃源。你可能不理解,但有些人确实需要避世而居。”

刘长乐还处于震惊状态,听不进韩冰洁后面的解释,喃喃重复道:“杀了…六个人?”

念叨完,他扭头就走。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蠢的有些过头,一个电话就大老远跑来拜访素未蒙面的重刑杀人犯。

韩冰洁将烟蒂在树干上摁灭,不疾不徐地道:“黄伟民发疯前,是你父亲的研究所助理。他随时有可能去世,这是最后的探视机会,你想清楚要不要见他。”

刘长乐停下脚步,烦躁地长出口气,还是乖乖地转身走回来。

韩冰洁把烟蒂丢进树下的垃圾桶中,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跟我来吧。”

刘长乐不爽地问道:“你跟黄伟民是什么关系?非让我见他一面。”

韩冰洁大大方方地道:“他是我很重要的研究课题,我想搞清楚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疯。之前的病历中,对他发病成因的分析过于模糊。

精神病的成因细分有很多种,简化成你能理解的也可以归为三种,第一种是遗传;第二种是长期的心理问题积压,这通常是患者所处环境造成的。

第三种是强烈的情绪刺激对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至于其它的药物或个人体质原因暂不特别说明。

回到主题。黄伟民的病发很突然,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一个心理健康,积极乐观的年轻人一夜之间就精神失常连杀六人,这种病例是绝无仅有的。

从宗教学的角度看,像是鬼上身。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那就需要查清楚这是为什么?”

恰好走进楼中,阳光被阴影遮挡,楼道口涌出来的凉风让刘长乐身体一颤,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两人走向左边的走廊,刘长乐压制住心理上的不适,问道:“那我能帮到你什么?”

“你是黄伟民这二十年来唯一提出要见的人。”韩冰洁有些惆怅地道:“从我接手这几年来看,黄伟民的精神状态很正常。

实际上从他入院到现在,一直表现的跟正常人无异,也从未犯过病。从医学角度上来判定,他是完全能够控制自己的。可矛盾的是,医院提供给他的治疗方案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那他是如何治愈的呢?

他一向沉默寡言,对当年的事情守口如瓶,不管我问什么,他都推说不记得,也从未申请过出院程序。让你来,是想尝试着解开他的心结。”

韩冰洁的潜台词实际是说,黄伟民发疯杀人后,又恢复正常,但他对当年的事情守口如瓶,也没有表现出想出去的意愿。

正常人待在精神病院中半辈子,那是比坐牢还压抑的心理折磨。想想刚才那个疯女人,显然待在这里不是什么幸福的事情。

刘长乐心绪如麻,他深呼吸一下,迅速冷静下来,问道:“我该怎么跟黄伟民交流?”

“正常交谈就行,不用刻意小心。黄伟民和常人无异,又是肝癌晚期,只能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威胁。”

韩冰洁说着,推开一间病房的门。

这是间散发着淡淡苦味的老式单人病房,墙上还刷着一米多高的深绿色油漆。窗帘拉开,阳光倾泻进来,能看到外面的高大的树木和草地,有种岁月静好的安稳。

病床上躺着个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他鼻孔中插着氧气管,植物般安静地看着天花板。

刘长乐打量着中年男人,从他瘦脱相的脸上依稀看出几分熟悉。但也仅此而已,其他信息都已记不起来。

坐在床边玩手机的护工起身道:“韩医生。”

韩冰洁回道:“我带病人亲友来探视。”

护工点下头,转身离开病房。

韩冰洁走到病床边,说道:“黄先生,刘长乐来看你了。”

她动作轻柔地搀起黄伟民,把枕头垫高,让他靠坐着。

看到刘长乐后,黄伟民的双眼焕发出神采,嘴唇蠕动,发出“嗬嗬”的喘气声,喘匀后,带着笑意道:“你和你爸长得真像,都是一样的精神帅气。”

所有长辈见到晚辈的第一句话貌似都是这样,从年轻人的脸上追忆故交逝去的青春风采。

什么都想不起,也没那么亲密,所以该怎么回答?

刘长乐有些犯难,求助地看向韩冰洁。

韩冰洁给刘长乐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又贴心问道:“需要我回避吗?”

在病人面前,她耐心温柔,全然不见冷漠和疏远,让刘长乐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

“不用。”黄伟民摇摇头,有些费力地说道:“我只想在死之前把老师的遗物交给他的后人。”

说着,扭头看向床头柜上放着的蓝色封皮的工作笔记。

韩冰洁拿起笔记本递到黄伟民手中。

“我听说您以前是我爸的助理。”刘长乐斟酌着词句,问道:“我想知道您对当年那起意外知道些什么?”

不出所料,黄伟民摇摇头,回道:“我有病,很多事都记不得,你问我也没用。”

刘长乐默然。

“这是我想给你的东西。”

黄伟民翻开笔记本,从中拿出一张照片,颤巍巍地递过来。

刘长乐接过照片,看上一眼后,瞳孔微缩,心中大震,差点惊呼出声。他抬头看向黄伟民,竭力保持镇定,试图从对方脸上的微表情解读出什么暗示,但遗憾的是,什么都没有。

“阿乐,你要时刻保持警醒,不要被情绪左右,我就是个典型的反面例子。”黄伟民胸膛起伏,脸色疲倦地道:“我累了,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刘长乐捏着照片,不死心地问道:“我可以再来探望你吗?”

“不用了,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让我一个人安静地走吧。”黄伟民半闭着眼,虚弱地道:“刚才那句话,是我基于自己失败的人生对你们年轻人的一点忠告。没有什么深意。”

说完,他闭上眼,像是陷入沉睡,对一切都不再关心。

韩冰洁抽出垫着的枕头,让黄伟民躺得更舒服些。做完这一切,她转身语气冷淡地道:“走吧,不要打扰病人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