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

永州县位于古河东岸,河水向南奔腾着又折向东边,守护般将永州搂在怀里。

在这古河拐角,河岸由西向东绵延二十里有一片土崖,崖群中有棵古槐树,正对北边是条小路,树下有座学堂。

槐树西边有个村子,叫槐西村,槐树东边也有个村子,自然就叫槐东村,两个村子就藏在这高峭的土崖中,西南北三面皆被高崖挡着。

由于被土崖包围,在外边还真不容易发现这两个村子,加上最近学堂老先生病故,少了每日朗朗读书声,这里显得更是宁静,在外面只能看见那棵古槐树冒出的枝顶,偶尔有几只喜鹊叽叽喳喳。

深秋,从北边过来一群孩子,年龄约在十一二岁,也不知道刚才走了多远,都是东倒西歪,还有一个直接坐在路边不走了。

“牛守田!你怎么不走了?快到家了,都能看见大槐树啦…”

前面折回来一个女孩,甜甜地叫着坐在地上那男孩。

他叫牛守田,槐东村多半耕地都是他们家的,这好像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吧?

平日里少不了吃食,长得结实,天生一身蛮力,时而在伙伴面前逞强,打麦场里的石轱辘也能抱起来。

他这会坐在路边倒不是走不动了,而是心里憋着一口气,一脸烦躁,听得叫喊,也不说话,气哼哼地捏起辫尾往身后一甩。

槐树两边虽是两个村子,但总共都不足百户人家,年纪相仿的都是玩在一起,却是分成两派,一派是跟着牛守田,另一派则是跟着马书礼。

马书礼爷爷早年是知县,后致仕返乡,在槐西村也拥有大半耕地,说话自是有几分分量,妥妥乡绅世家。

在这一众伙伴里,打架摔闹,也只有马书礼能和牛守田一争高下,毕竟只有平时吃饱,才能有个健壮体格,时间久了,俩人不管什么事都难免要顶顶牛。

牛守田父亲牛有产,不知得了什么病,从去年开始,一直身体不好,又逢今年有个闰八月,有人说牛有产遇这个闰八月不利。

到了十五那天,他善心大发,给槐东村每户都发了一斤月饼,意在行善积德。

几天后,小伙伴们聚一起玩耍,提起牛守田,连连称赞他家做的月饼好吃,前后都围着他转。

马书礼一听不干了,心下若失,吃个月饼就把你们笼络了?

再看槐西村伙伴的羡慕流口水,便夸下海口要让大家吃个够,可中秋过了,家里已经没有月饼了,做起来又麻烦…

忽然想起姑姑,马书礼姑父是永州县巡检,他们前天来时还抱怨家里月饼太多,责怪那些巴结送礼的净拿些月饼,遂决定带领大家去姑姑家扫荡一番。

大伙一听又能吃月饼,个个欢蹦乱跳,都要跟马书礼去吃月饼,牛守田不信,心中不服,便招呼槐东村伙伴一起去,看你有多少月饼,能让大家吃个够。

马书礼姑姑见来这么一帮孩子,虽是不快,但也给侄子装了脸面,取出还没给下人分完的月饼,泡了茶,再取了些点心,让这伙饿狼似的半大小子吃了个肚圆,又留住了一晚。

早上起来又炸了油食,吃饱喝足,每人怀里再揣上一个,孩子们个个喜滋滋的,觉得就像过年一样。

两地也离得有三五十里远,姑姑不放心这帮孩子回去,再听话外意,似乎是想避开什么事…

本来要他们等到下午,找人送他们回去,可有几个孩子闹着要回家,马书礼便自作主张和孩子们偷偷走了。

回来的路上,大家对马书礼心服口服,又是羡慕嫉妒,前后围着他搭茬找话,唯独牛守田闷闷不乐,让每人拿的油饼他也没拿,但心里又不得不服气人家确实有势,有那么多人巴结送礼。

牛守田被那女孩拉起,一脸失落:“槐花,月饼好吃吗?”

槐花咧嘴一笑:“好吃!可惜被我们给吃完了,我只好把这个油饼留给爷爷了…”接着又摸出油饼递过来:“你刚才怎么不要呢?要不给你掰一半吧!”

这俩孩子都是槐东村的,两家不过几步远,槐花是个被遗弃在路边的可怜孩子,幸得被喜健拾回,东一家西一家帮衬着养大。

喜健家是外来的,他自小父母早亡,又生得身形佝偻,不易成家立室,孤身过了大半辈子,没有家族兄弟,平日不免被人有意无意取笑欺辱,槐花跟了他之后,顺带着也有被小瞧之势。

这牛守田只把她当自家妹子看,呵护保驾,容不得其他孩子欺负,所以使得俩孩子很近,总是玩在一起,被村里戏称小两口,在槐花心里,他就是自己的大英雄,守护神!

牛守田被这么一说,顿觉在槐花面前失了面子,有些自怨,带着羞愤将油饼推回去,快步追上众伙伴,对着马书礼大声挖苦:“有什么好得意的?只不过是剩下吃不掉了才给我们!”

马书礼正享受着众人吹捧,突然听这一句,脸色顿变:“都说拿人手短,吃人手软,你这喂不熟的狼!”说话间撸起袖子做出开打姿态。

“就是!马哥让咱们敞开了吃,好吃好喝的,就算过年大家也不一定能吃上这般好!”

后面走出个愣小子,也挽起袖子,往手上‘呸,呸’吐了两口搓了搓:“要是找茬打架,我南可岩奉陪到底!”

“狗腿子啊你?”

牛守田不屑推开南可岩,向马书礼走过去。

不料刚迈开脚,后腰一下被南可岩抱住,踉跄间就要被扑倒在地,牛守田全力顶住,站稳脚步,回身用力,将南可岩提起大叫一声,一下抱摔,给他来了个倒栽葱,随后还得意地拍拍手,瞟了马书礼一眼。

南可岩脑袋被摔得生疼,轻轻抚摸着发红的额头,哭着喊着又冲过来,牛守田看准来势,斜身避开,挥手打开他胳膊,脚下一勾,又是一记狗吃屎。

几个回合下来,虽是半点便宜没占到,但这并不影响南可岩的斗志,一边是抹鼻子大嚎,脚下却没停,牛守田跑到哪,他追到哪,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牛守田被追心烦,边跑边说软话:“你真是难缠鬼呀!不打了…我认输了,行不行!”

马书礼上前拦住南可岩,按着他后背:“难缠鬼,你让开!让我来!”

“摔跤!”

俩人异口同声,马书礼摘了帽子,将辫子缠在颈间,咬住了辫尾,脱下长袍扔给了南可岩。

牛守田叉着腰,轻蔑地一哼,脱了袍子,盘起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