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环佩

唐代宗广德年间,有一清贫小生,名曰孙恪,自觉闲来无事,便前往洛阳魏地云游。

此行虽称因游乐而去,但想必实非游山玩水、贪图享乐,怕是迫于生计而漂泊他乡、寻找出路罢了。

话说这魏地有一豪门大家,当家女主姓氏为袁。

正巧一日,孙恪于此家门口经过,虽信步而行,并无他心,但终因好奇心所致,不由悄然窥视,却见其门前并无守门之人,便撩袍抬腿,径自入门,遂见门里有一小宅,其房檐上有青色竹帘垂坠而下。

孙恪缓步而近,正想瞧瞧那房内情景,一探究竟,怎料房门忽然从内而开,只见一位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

孙恪思量此女子怕是袁家小姐,正欲上前作揖行礼,却不料此女子竟受惊退回门内去了。

孙恪一时尴尬,不知所措,只得呆然而立。未及片刻,又一青衫少女悠然漫步而出,轻声问道:“不知公子移驾鄙宅,所为何事?”孙恪道:“小生只是无心经过,不慎惊扰芳驾,还望宽恕小生不请自来之罪。”并俯首作揖,为其擅自入宅而告罪。

青衫少女转身入内,未几,与初见的那位年轻女子相伴而出。

孙恪便问女子:“小生唐突,敢问这位小姐可是贵宅哪位贵人?”

青衫少女听后回话:“她乃是已故袁大人之女、我家主子。”

孙恪不禁追问:“不知尊家小姐是否婚配?”青衫少女答曰:“尚未。”

之后女子与青衫少女一同引孙恪入宅,少顷,青衫少女端来茶水点心奉上,又道:“若公子心中有所相求,尽可相告,我家主子自会尽力满足公子所愿。”

孙恪对那貌美的年轻女子一见钟情,心生爱慕,闻言不禁自喜,道:“小生出身寒门,一贫如洗,只能云游各方聊以为生,又才疏学浅,德薄能鲜。袁府乃是富庶大家,名门望族,德才兼备,小生自知与袁府云泥之别,不应心存高攀,可今日有幸得见袁小姐一面,不由一见倾心,若能与小姐婚配,小生自当感激涕零,欣喜之至。”

未承想,孙恪甫一提亲,那年轻女子便立即应下了亲事,就以青衫少女为媒,拜堂成亲,孙恪也就如此入赘了袁家。

时过岁迁,转眼已是四年后。

一日,孙恪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家亲戚张闲云,久疏拜访,多有思念,遂前往张家叙旧。

闲云将孙恪的脸细细查看了一番,说道:“我见孙兄面色极差,定是被妖物所惑。”可孙恪心中并无线索可寻,便疑惑道:“可我未曾遇到什么怪事。”

孙恪知晓闲云一向主张“人受天地阴阳之气,纳其魂魄,若阳衰阴盛,阴色立现于其表,然本人却不能自知”之论,遂将自己如何入赘为袁氏夫婿一事娓娓道来。

闲云听后,劝诫他道:“此事实在奇怪,孙兄还是尽快离开袁家为好。”孙恪却道:“可袁家富庶,其女又贤德聪慧,对我尽心倾力,我又怎能忘恩负义?”

闲云见孙恪不听劝告,瞋目而叱:“妖邪施恩怎可言之为恩?叛之亦不可视为不义!我有一家传宝剑,今将其借与孙兄罢。随身佩带此剑,妖魔一类便不敢近身,遁走于千里之外。”说罢,将一柄宝剑交于孙恪。

孙恪虽内心迷惑万分,但仍携剑而归。

那袁氏一见,心领神会,便泪眼婆娑、梨花带雨道:“相公原本出身贫寒,妾身从未嫌弃,反而心生怜惜,自愿与相公结为夫妻,时光荏苒,你我二人日渐情深意浓,却未料想相公如今竟然忘恩负义,欲要弃我如敝屣,此等行径,岂不是偏离人伦纲常,非人之所为?!”孙恪一听袁氏此番哭诉,自觉万分羞愧。不由跟着流下泪来,悔道:“这实非我本意,乃是受我家亲戚张闲云强迫而为,无奈之下,只好照做,我对娘子绝无二心,天地可证,还请娘子莫要生气了罢。”

只见袁氏取过孙恪带回的宝剑,竟双手使力“啪啪”折为几段,云淡风轻,易如折筷。

孙恪惊恐之至,意欲逃走,却因过分惊惧,浑身战栗而不能动。袁氏莞尔一笑,目光柔和地瞧着孙恪的脸道:“你我夫妻,同床共枕多年,情深至此,妾身绝不会做出伤害相公之事。”孙恪害怕若是逃走将遭遇不测,便继续做那袁氏的夫婿。

此后,孙恪又遇张闲云,谈及当日之事,闲云大惊,仰天而叹:“此事变异,吾亦莫测也。”从此再也不愿与孙恪相见了。

不久后,袁氏诞下一子,此子自儿时起便十分聪明伶俐,未及弱冠便可当家主事。

后至某年,孙恪欲补仕宦之空缺,须至唐都长安赴任,遂举家迁往。

至瑞州(今江西省高安市),袁氏向孙恪说道:“瑞州决山寺有一僧人,乃是妾身熟识亲友,如今分别东西已有数十年了,此番经过必要前去拜见,还请相公允妾身前往。”

孙恪一家随后动身去往决山寺,虽得见住持老僧,但住持却不识袁氏。

袁氏又从怀里掏出一碧玉环佩置于住持面前,道:“此乃是贵寺旧物。”可住持仍不解其意。

此时,有数十只猿猴攀至庭前树上齐声啼鸣。袁氏一见,神情顿时哀伤至极。之后,又借笔于庭边墙上题诗一首,题毕,转身将立于其身侧的儿子紧紧拥入怀中,哭得肝肠寸断,最后望向孙恪,哀然道:“妾身至此,便是永别了。”遂将所着衣衫尽数扯开丢弃,再定睛一看,竟是一只身形高大、赤脸圆目的老猿。

众人皆惊异不止之时,老猿飞攀至那庭前的一株巨树上,眼望着丈夫与儿子哀声啼叫,不消须臾便消失在层林叠翠之间。

只剩孙恪与二人之子相拥而泣,此情此景,见者悲伤。

此后,孙恪问住持道:“事已至此,不知高僧能否忆起何事?”

住持再三追思往事,最终道:“愚僧仍为沙弥之时,曾养有一母猿。一日,玄宗皇帝敕使高力士至决山寺参拜,见此猿敏捷聪慧,似通人意,便以丝绸换之,携猿而归。后将其供奉给玄宗,玄宗一见此猿也甚是喜爱,遂饲养于上阳宫内。然此期间,恰逢安禄山之乱,听闻此猿也不知所终。如今细细想来,这玉环正是那猿颈间所戴之物。”

孙恪闻此始末,愈发悲伤,不愿继续前往长安,折返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