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独狼型恐怖主义及其心理

（一） 概述

在对恐怖主义行为和恐怖分子进行的研究中，目前的文献中广受关注的一种类型，就是独狼型恐怖主义（lone wolf terrorism）注205和独狼型恐怖分子（lone-wolf terrorist）。注206

独狼型恐怖主义是指由某个恐怖分子独自进行的恐怖袭击活动及其相关的意识形态。在很多情况下，独狼型恐怖主义是指体现这方面意识形态的恐怖主义行为。

独狼型恐怖分子又称为“独狼”（lone wolf）、“孤独行动者”（lone actor），是指独自准备和进行恐怖主义行为的人。独狼型恐怖分子进行的独狼型恐怖主义活动，被称为“独狼型恐怖袭击”（lone wolf terrorist attack）注207或者“独狼型袭击”（lone wolf attack）。注208

独狼型恐怖分子的主要特征是：

（1） 独自进行恐怖主义行为。无论是准备恐怖主义行为，还是实施恐怖主义行为，都是个人独自进行的。

（2） 不属于恐怖组织或者恐怖网络。虽然这类恐怖分子可能受到有关恐怖组织或者恐怖网络的意识形态、思想观念、信仰等的影响，可以在心理上赞同或者支持这类恐怖组织或者恐怖网络，也可能会声称代表某种利益群体而行动，但是，这类恐怖分子与这类恐怖组织或者恐怖网络以及利益群体没有直接联系或者关系。

（3） 不受恐怖组织或者恐怖网络指挥。这类恐怖分子的犯罪手段是自己设计和策划的，没有得到任何外部组织或者网络的指挥及帮助。

（4） 精心策划恐怖主义活动。独狼型恐怖分子的恐怖活动是事先预谋和精心策划的，为了保证恐怖袭击获得成功，这类恐怖分子可以在事先进行很多准备工作，包括购买相关工具、准备所需设备、勘察行动路线等，并且对如何进行恐怖袭击等进行周密计划。

（5） 可能有心理和人际关系问题。与其他类型的恐怖分子相比，独狼型恐怖分子更有可能存在情绪紊乱等心理问题，也更有可能存在人际关系不良、社会技能不足等问题。这些问题制约了他们与其他人员的交往，妨碍他们加入恐怖组织和恐怖网络，是导致他们独自进行恐怖行为的重要因素。

在国外，曾经发生过一些引起巨大反响的独狼型恐怖分子进行恐怖袭击的案例。在美国，被称为“大学爆炸犯”（Unabomber）的西奥多·卡岑斯基（Theodore Kaczynski），1978—1995年间多次邮寄或者安放炸弹炸死3人、炸伤23人；1995年4月19日制造了美国俄克拉何马城爆炸案（the Oklahoma City bombing）的蒂莫西·麦克维（Timothy J.McVeigh），造成168人死亡、500多人受伤的严重后果。在挪威，安德斯·贝林·布雷维克（Behring Anders Breivik）在2011年7月22日引爆了一颗位于挪威首都奥斯陆市中心首相办公室附近的汽车炸弹，造成8人死亡、30人受伤；之后，他在附近的于特岛（Utya island）纵欲屠杀，打死68人，打伤66人，最后共造成77人死亡。在奥地利，弗兰茨·富克斯（Franz Fuchs）1993—1996年间曾使用爆炸装置造成4人伤亡、15人受伤的结果。在英国，戴维·科普兰（David Copeland）在1999年的两个星期中杀死3人、伤害129人。

独狼型恐怖主义犯罪的数量与趋势。根据澳大利亚学者拉蒙·斯帕基（Ramón Spaaij，2012）对15个国家的研究，在1968—2010年间识别出了88名独狼型恐怖分子，他们进行了至少198起恐怖袭击活动，约占同一时期所有恐怖主义活动的1.8%（根据全球恐怖数据库的资料，同一时期发生了11235起恐怖事件）。这组数据表明，独狼型恐怖主义是一种相对边缘的现象，发生数量较少，在15个国家中平均每年发生4.7起。注209不过，研究表明，这种类型的恐怖主义活动正在增加。以色列的萨拉·泰奇（Sarah Teich，2013）对伊斯兰教极端分子（Islamic extremist）进行的独狼型恐怖袭击研究后发现，西方社会的独狼型恐怖主义活动呈现出下列趋势：（1）独狼型恐怖分子袭击的国家的数量增加；（2）独狼型恐怖分子造成的伤亡人数增加；（3）美国的执法成功率提高，以致在独狼型恐怖分子可能进行袭击之前将其抓获；（4）在拉法罗·潘图奇（Raffaello Pantucci）区分出的四种独狼型恐怖分子中，注210孤独者（loner）更多，成功率较高；（5）针对军事人员的恐怖袭击增加。注211

（二） 独狼型恐怖分子的类型

对于独狼型恐怖分子的类型，已经进行了一些研究。2011年，设在英国伦敦的国际激进化研究中心（International Centre for the Study of Radicalisation，ICSR）的研究人员拉法罗·潘图奇（Raffaello Pantucci），在其论文中，将独狼型伊斯兰恐怖分子划分为四种类型：注212

（1） 孤独者（loner）。这是指根据极端的伊斯兰教意识形态独自计划或者企图进行恐怖主义行为的恐怖分子。这类独狼型恐怖分子虽然用伊斯兰教意识形态解释其行为，但是，他们似乎与极端分子没有任何联系或者接触，他们仅仅从网络上或者社会上消极接受极端分子的影响。

（2） 独狼（lone wolf）。这是指虽然独自行动，没有受到外部唆使但在实际上与极端分子有一定接触的恐怖分子。他们虽然单独行动，但是，与恐怖组织的成员有一定联系，甚至有可能通过互联网接受某种命令和控制。他们可能是在极端主义意识形态中寻求慰藉的人，这种意识形态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学的，但是似乎通过与极端分子的在线接触而得到加强。

（3） 独狼群（lone wolf pack）。这是指在基地组织的意识形态影响下变得激进的一群恐怖分子。他们组成小组，思想变得激进，然后寻求加入圣战。他们通过友谊、亲属关系和门徒身份加入圣战；信仰逐步得到增强，导致他们接受全球穆斯林圣战思想，并且通过与圣战的接触而正式参与圣战。

（4） 孤独型袭击者（lone attacker）。这是指单独进行恐怖袭击但是明显受基地组织的核心成员或者附属团体的指挥与控制的恐怖分子。这类恐怖分子与活跃的极端主义者接触，积极参与他们的网络与活动，为他们提供实际的爆炸装置或者武器，允许他们试图进行恐怖袭击。除了最后的行动之外，他们显然不是孤独的。

2017年，国内研究者、中央民族大学世界民族学人类学研究中心的王晴锋将典型的独狼型恐怖分子划分为四种类型：注213

（1） 精神错乱型（个体非理性）。这是指患有某些精神疾病的独狼型恐怖分子。例如，这类恐怖分子可能具有精神障碍与社会无能，他们性格孤僻、不合群，与社会疏离、自恋、性格反常、精神变态，常出现强迫症、焦虑症等。精神错乱型独狼是与社会孤立的，不同程度地存在心理适应问题。他们可能具有人格缺陷，既无法充分参与主流社会，也无法加入恐怖组织。与社会隔离或断绝一切人际联系的独狼更可能患有精神障碍，导致他们伤害或滥杀无辜的公民，因此，精神疾病成为此类独狼的首要成因。精神错乱型独狼与个体的心理创伤或童年期未实现的依恋有关，或是由于精神机能障碍，导致不稳定的自我，缺乏归属感和安全感，从攻击他人中获得存在感。这是一种失控型独狼。

（2） 怨恨—复仇型（个体理性）。这是指由于怨恨和复仇而进行恐怖袭击的独狼型恐怖分子。这类恐怖分子在选择目标时表现出强烈的工具理性，他们将自身遭遇的挫折及其责任归咎于他人和社会，为了泄愤和报复而采取极端暴力行动。个体在日常生活中遭受各种社会排斥，因而产生强烈的不公正感和剥夺感，极端暴力成为绝望的抗议形式，它是被剥夺者、受挫者对社会采取的报复行动。独狼受个人的怨愤激发，反对现有的政治和社会制度，对现世秩序失去幻想。这类恐怖分子通常较年轻，更可能有服兵役的背景以及遭受过离婚、伴侣死亡等痛苦经历，他们的共同特征是怨愤、绝望、失控以及有使用武器的经验。这类恐怖分子是一种利己型独狼。

（3） 救赎—表意型（社会非理性）。这是指为了减轻人们痛苦和表达道德义愤而进行恐怖袭击的独狼型恐怖分子。这类恐怖分子怀有强烈的同情心和悲鸣心，深切感知他人和整个社会正在遭受的痛苦，并认为有责任为缓解这种集体苦难而采取极端行动。此类独狼具有高度的道德感和献身精神，社会嵌入度极高。他们使用极端暴力并不是基于纯粹个人利益的考量，而是为了挽救芸芸众生。他们的目标明确、意图单一，主要针对某种具体现象，如环境破坏、虐待动物等。这类恐怖分子对特定的历史、宗教或政治事件具有强烈的道德义愤感，将自我认同投射到外部世界，并献身于某种独特的事业。对内群体及其价值观的道德承诺促使其义无反顾地作出自我牺牲，对目标群体则是否定性或敌对性认同，这种认同感强烈到能够促发极端暴力。这也是一种利他型独狼，为了某种救赎甚至不惜杀身成仁。

（4） 意识形态型（社会理性）。这是指在意识形态和宗教力量推动下进行恐怖袭击的独狼型恐怖分子。这类恐怖分子与更广泛的极端组织及其激进意识形态和信仰系统有关，它可以是某种宗教传统、政治哲学或者世俗承诺，从而为了理念、信条或主义而采取暴力行动，以公开表达或者捍卫他们的立场。这类恐怖分子将个人的困扰、挫折和憎恶与更大的政治、社会或者宗教目标相结合而自我激进化。由于不同的性别、性态、族群、宗教等因素，这类恐怖分子的意识形态背景和动机极为复杂多样，宗教背景也很广泛，包括伊斯兰教、基督教、犹太教、罗马天主教和新教等。

（三） 独狼型恐怖行为的特征

独狼型恐怖分子进行的恐怖袭击行为，通常具有下列特征：

1. 多种动机驱使

独狼型恐怖分子往往是在多种动机驱使下进行恐怖袭击活动的。拉蒙·斯帕基（2012）对15个国家的独狼型恐怖分子的研究发现，驱使这类恐怖分子进行恐怖袭击活动的主要动机包括右翼极端主义（right-wing extremism）或者白人至上（White supremacy）动机，占17%；伊斯兰教方面的动机，占15%；反堕胎动机，占8%；民族主义或者分裂主义动机，占7%。注214

2. 策划恐怖行动

独狼型恐怖分子往往会事先精心策划恐怖袭击活动。例如，2011年7月22日在挪威进行恐怖袭击的犯罪人安德斯·贝林·布雷维克（Anders Behring Breivik），在进行恐怖袭击之前，曾经精心策划和准备了这次袭击事件。布雷维克撰写的大量文字材料表明，他至少提前几个月计划开始相关活动，逐步收集进行恐怖袭击所需的工具，包括购买武器、化学品和其他用品，研究在线制作手册，并花费了将近80天制造爆炸装置；学习这方面的专门知识，参加射击课程等。这样的策划和准备过程，绝不是布雷维克独有的，实际上，不少独狼型恐怖分子在事先都经历了类似的过程，这种过程大大提高了他们进行恐怖袭击的成功率。

3. 选择袭击目标

独狼型恐怖分子往往选择具有象征性的人员作为恐怖袭击的目标。虽然恐怖分子并不特别选择具体的犯罪被害人，但是，往往选择某一类具有象征意义的人员作为恐怖袭击的目标，对他们发动恐怖袭击。象征主义是恐怖主义的一个主要特征,恐怖主义行为的象征常常在恐怖袭击的具体目标中传达出来。恐怖主义是象征性的,因为它总是意图说明或者提到直接袭击目标以外的某些东西。从某种程度上讲，大多数恐怖袭击的目标都象征着特定恐怖分子的恐怖活动的正当性，也象征着恐怖分子所袭击的对手的邪恶性。恐怖分子通过象征作用将大规模的暴力行为合理化，并且将任意数量的袭击目标纳入到敌人的类别中。研究表明，独狼型恐怖分子的主要袭击目标是平民（58％），接着是政府官员和政治家（13％），然后是保健从业人员（10％），例如，在堕胎诊所工作的医务人员等。注215其他类型的人员依次包括警察和军人、宗教领导人等。此外，独狼型恐怖分子还会对具有象征意义的建筑、设施和财物等发动袭击。

4. 使用杀伤武器

独狼型恐怖分子在进行恐怖袭击的过程中，选择使用具有巨大杀伤力的武器进行恐怖活动。独狼型恐怖分子常用的犯罪手段包括暗杀、武装攻击、爆炸、劫持人质或者非常规攻击（unconventional attack）。为了进行这些恐怖活动，他们往往选择具有巨大杀伤力的武器。研究发现，枪支和爆炸物是独狼型恐怖分子最常选择的袭击武器，43％的独狼型恐怖分子选择枪支作为武器，28％的独狼型恐怖分子选择使用爆炸物，16%的独狼型恐怖分子武装劫持飞机或者公共汽车，6％的独狼型恐怖分子选择纵火进行恐怖袭击。在一些枪支控制很松的国家中，选择枪支作为武器的比例更高，例如，在美国，70%的独狼型恐怖分子使用枪支作为恐怖袭击的武器。注216

5. 造成严重后果

独狼型恐怖分子进行的独狼型恐怖袭击，往往造成极其严重的血腥后果，给社会带来巨大的人道灾难，使人们产生强烈的心理恐怖。例如，2016年6月12日凌晨，美国佛罗里达州奥兰多市一家同性恋夜总会遭到年轻“独狼”枪手袭击，造成至少50人死亡、53人受伤的严重后果，制造这起恐怖事件的犯罪分子是29岁的阿富汗裔美国人奥马尔·马丁（Omar Mateen），已被警方击毙。注217又如，2017年10月1日晚，在美国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市发生伤亡惨重的枪击事件，造成58人死亡、515人受伤，64岁的枪手斯蒂芬·帕多克（Stephen Paddock）也自杀身亡。当晚10时，帕多克在曼德勒海湾酒店32层向附近参加乡村音乐节的人群射击，当时现场有约30000名观众和多名歌手。注218恐怖分子不仅造成人员大量伤亡的血腥后果，还会因此在社会上引起普遍的恐慌气氛，使人们产生强烈的心理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