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庆合强装镇定,心中权衡利弊,若是实话实说,说不定他们恼怒下会取我性命,可若是谎称能治,瞧他们的架势,恐怕很难蒙混过关,到时更难收场。
犹豫片刻,一咬牙,最终选择实话实说:“各位好汉,医者父母心,不是老夫见死不救,实在是这位姑娘已经伤及根本,药石难医,我敢断言,就算把盛仁城里的御医们请来,也无力回天。”
一众乞丐面色苍白,有的厉声说道:“你要不把人救活,今日休想活着回去,反正姑娘要是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就跟你一命换一命!”
不少乞丐出声附和,虎视眈眈向前逼近。
年轻乞丐拦住众人,向周庆合仔细询问几句,确认他没有说谎,脸色也开始变得苍白。
破庙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女子不时剧烈咳嗽几下,仿佛要把肺咳出来,这时她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
少女抱着她,这时反而不再流泪,只是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庆合见众乞丐一个个脸上变得麻木,仿佛一瞬间失去所有活下去的希望,又似乎世间已经没什么能够让他们留恋,忍不住额头冒汗,虽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很担心自己这条老命今日会葬送于此。
他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围,寻找脱身机会,瞥眼间又看见绑在柱子上那人,方才没敢细看,这时心想,这人不会也是个郎中,因为没能医好那位姑娘,已经被杀掉了吧?
偷偷摸摸凝神看去,不料被绑之人也正向他看来。
周庆合看清李青石模样,不由愣住,没想到竟是那个县尊府上大出风头的赤脚小郎中!
虽然当初李青石救活了县尊千金,但周庆合始终不承认这赤脚小郎中的医术比自己技高一筹,固执认为对方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知道那么个偏方,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否则这姑娘的伤他怎么医不好,反而沦为阶下囚?
这些时日,那件事如同一根鱼刺,一直扎在这位享誉整个清水县的老神医心间,此刻终于老怀大畅,心结尽去。
周庆合紧接着回过神来,此刻似乎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脱身计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李青石身前,竟然恭恭敬敬弯腰行礼:“李小神医怎么在这?”
接着又转向众乞丐,拱手说道:“诸位明鉴,李小神医既然在此,当可作证,这位姑娘的伤势的确已经无力回天,而非老夫不肯出力,小神医说是不是?”
说着看向李青石。
他将李青石捧做小神医,两人便可互为佐证,或许就能让这些人接受那位姑娘已是神仙难救的事实,如此说不定便能脱身。
然而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赤脚小郎中居然摇了摇头,接着就听他嘴里吐出四个字:“还能抢救。”
周庆合神色一滞,这小子有病?老夫这也是在救你,你却想拉老夫垫背?
一众乞丐实在没想到那来历不明的年轻人也是个郎中,而且听周老神医的意思,他的医术还很高明?
这时听李青石说李姑娘还能救,终于从错愕中回神,年轻乞丐确认道:“他也是郎中?”
周庆合神色又是一滞,什么意思?莫非这厮尚未给那姑娘看诊?那为何会被绑在这里?
好在他反应极快,面不改色道:“难道你们不知?李小神医医术通神!既然他说能救,那必定能救!”
心想既然这厮自己找死,那老夫就只好独善其身了。
李青石早已看穿周庆合心思,心里暗骂老狐狸,但这时懒得与他计较,看到现在,已经确定这些人确实与松云观有仇,而且一众乞丐把报仇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那个女子身上,想想也是,毕竟他们之中,会武功的也只有她一人。
不难看出,在对付松云观这件事上,他们已经筹划很久,而且似乎是把这件事当作此生最重要的事,否则不会在听到那女子重伤难治时,一个个仿佛被抽走生机。
面对松云观,李青石现在两眼一抹黑,想必能从这些人嘴里得到不少情报,而想要获取情报,首先便要获得他们的信任,眼下正是机会。
女子“恩将仇报”的行为本来让他有些不满,后来知道她这番举动并非蛮不讲理无理取闹,而是基于那清奇脑回路构想出来的“阴谋”,看在她脑子不好的份上,李青石决定原谅她一回。
年轻乞丐知道周庆合在清水县医学界的地位,应该不会在这种事上信口开河,只是看李青石实在年轻,心中难免生疑。
然而此时少女已经走到李青石身前,跪伏于地,久不起身。
年轻乞丐收起心中狐疑,知道连周庆合都束手无策,眼下已经是救治李姑娘的唯一机会。
他对李青石深施一礼,说道:“先前多有得罪,请小神医不计前嫌,出手救人。”
先前遭遇捆绑,李青石本来打定主意老子定要找回场子,现在正是时候,却放弃发难,一来已决定救人,二来那女子急需救治,再拖下去恐怕就要有损武道修为。
就这么一个会武功的,他可不想失去这个对付松云观的唯一战力。
李青石对女子伤势心如明镜,解开绳索后并未把脉,直接对周庆合道:“借银针一用。”
周庆合见他真要出手医治,只觉自己又多了几分活命希望,那姑娘已是必死,有这赤脚小郎中出手,这口锅便可光明正大甩到他头上。
周庆合亲自打开药箱取出针盒,递到李青石手里。
接着便是一愣,他连脉都没摸便直接施针了?
周庆合正转着念头,就见那赤脚小郎中已经拿起银针在女子几个穴位上扎了几下。
原本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女子顿时清醒,精气神都好了几分。
周庆合立刻猜透这厮什么心思,因为这种针法他也会,只不过是激发人体自身潜力,对治伤根本毫无用处。
心想这小子想拿这办法糊弄人,那多半可就打错了算盘,莫非他没看出这些人的做派,摆明若不把这姑娘彻底治好,便休想离开这里一步,唉,还是年轻啊……
一直屏住呼吸的众乞丐可不懂这是什么针法,见女子好转,忍不住啧啧称奇,对李青石更多了几分信心。
女子清醒后,第一眼便看到李青石,忍不住吃了一惊,心想他怎么挣脱束缚了?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旁少女轻声道:“姐,原来这位李大哥是位医术高明的郎中呢。”
女子一愣,脑子有些乱,但她此刻确实已经有些精神,虽然不知怎么回事,却已信了几分。
李青石又拿起一根银针道:“除去她的外衣。”显然要在她胸腹处施针。
众乞丐见状,不方便再围观,纷纷退出庙外,周庆合好奇这赤脚小郎中又要打什么鬼主意,仍旧伸着脖子看,被年轻乞丐请到庙外。
少女帮姐姐除去外衣,李青石手捏银针悬停在女子胸前,却并未落针,脸色凝重。
女子伤势实在太重,接下来几针万分关键,稍有差池便可能损毁女子武道根基,李青石也没十分把握,不得不小心谨慎。
女子见他迟迟没有落针,轻轻咬住嘴唇,片刻后,似乎终于下了决心。
她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隔着衣物施针无疑会增加难度,她心系妹妹,若非万不得已,岂愿去死?此时此刻,也只好顾不得脸面了。
她轻轻抬手,去解自己的衣衫。
???
李青石愣道:“你做什么?”
女子脸蛋泛红,声若蚊蝇:“除……除去衣物,好方便你施针。”
李青石怫然不悦:“你这是在侮辱我的医术!”不再犹豫,一针刺下。
女子羞耻的满面通红,心想原来当真是我误会了,他确非爱占人便宜的登徒子,可……可他之前救我时,为何又会……又会那样戳着我?
她心思单纯,未经人事,自然不懂什么男人的正常反应,此时只觉这人实在叫人看不透。
李青石瞥了女子一眼,心想她修为不俗,还不知道是何底细,此时大好机会,正好用老刘的法子套套话。
咳了一声,说道:“那个,有件事我要事先说清,我们行医之人,开方用药看似简单,其实学问很大,需要掌握病患的各类信息才能做到精益求精,比如一个两百斤的大汉,跟一个二十斤的稚童,用的药量自然不会一样,你伤势如何自己也知道,就更马虎不得,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么?”
女子点了点头。
李青石道:“那么接下来我问你的问题,你要如实作答。”
女子再次点了点头。
李青石不动声色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看了他一眼,说道:“李青穗。”
李青石道:“好,我要问了,哪里人氏?”女子尚未说话,又心虚补充道:“各地饮食习惯不同,所以与用药有关。”
女子并未起疑,说道:“清水城人,九岁时遇到师父,便跟着她老人家云游天下,前些时日才又回到清水县。”
李青石依旧不动声色:“所习武功属哪一门派?”
问完又怕女子起疑,正要再补充几句,却听女子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们是哪一派,师父从未跟我说过,我甚至不知道她老人家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姓柳。”
李青石察言观色,知道她不是说谎,心中无语,这是他最想知道的信息,结果说了等于没说,那还问个屁?没什么好问了。
只是过场还是要接着走一走,否则套话痕迹就太明显了。
李青石随口道:“年龄?”
李青穗道:“十九。”
“身高?”
“不到七尺。”
“体重?”
“九十三斤。”
“胸围?”
这两字一出口,李青石自己先愣了愣。
这套话把戏乃老刘所创,老不正经的最喜欢在给村中妇人看病时问话,其中胸围乃必备问题之一,李青石听得多了,这时又心不在焉,顺口问了出来。
咧了咧嘴,正想说辞往回找补,就听女子声音细不可闻幽幽传来:“三尺。”
李青石大吃一惊。
要是干瘪老头在,必定会赞上一句:“胸有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