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过后,钱氏来接李阳和回去,远远的看见李阳和就忍不住撇嘴,本来想着李清平好歹是清流,又有那么高的官衔,能给自家儿子仕途上铺路,可谁知道现在成了这般光景?
真算是他们陆家倒霉,当时定亲的时候怎么不再多考虑考虑呢?
钱氏叹息,不拿正眼去瞧人:“哎呀呀,你这都是过了门的媳妇了,整天住在娘家这算什么规矩?”
李阳和恭敬回话,“母亲,李家这边有些事还没有着落,恐怕还得容我再住些时日了。”
“哟,你们李家现在还有什么大事啊?要你一个嫁了人家的妇人去抛头露面?”
李阳和知道钱氏脾气不好,只得赔笑:“毕竟祖宅还在这里,父亲突然去世,家中又没有可依靠的亲祖,只得阳和来操心了,若是就这样甩手走了,叔叔伯伯们定然训斥儿媳不孝,恐再连累了母亲的美名,让别人议论起来。”
钱氏扫了一眼李阳和,嫌恶道:“你可别拿这样的由头来糊弄我,你若是待在李家,那子挚定然就陪着你,锁厅试马上就到了,他还得温习功课,你身为妻子不帮忙就算了,可别添什么乱子,若是今年锁厅试,他出了什么差错,我唯你是问……”
说完,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李阳和,往常她是绝对不敢同李阳和这样讲话的,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李家都败落了,她不得拿出点做婆婆的威风?何况以李阳和现在的身份嫁到他们陆家,这不算是高攀了吗?
李阳和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却还是温柔恭顺道:“不妨事的,那就让子挚哥哥先行回去吧,等这边有了着落,儿媳就回去给母亲请罪。”
钱氏很是不耐烦:“到底是什么事呀?既然嫁到了我陆家就是我陆家的人了,你自己若是不成事的话,便将这事告知我,自然由我来帮你做主。”
其实这事说来也简单,做起来也极难,李家如今还有蕙仙巷和金盏河的门面铺子,临安那里也有八九亩地的良田,如果要回来,尚且可以养活祖宅里的人,但问题出就出在李清平八年前就把这些东西借给了亲族旁支,本是想着如果哪天自己不在了,这些受过他们恩惠的亲族旁支可以照顾照顾李阳和,然而真的等到这一天时,白眼狼们就都露出来了原型。
仅仅是在自己家门口的蕙仙巷就受尽了白眼,有等了两个时辰都找不着人的,要胡搅蛮缠说这本来就是自己家财产的,更有甚者破口大骂,扔出些污秽之物的。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不在家里绣花,出来干这些事,真是伤风败俗!我看你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儿,我们可都是你的长辈,你这般不守妇道,忤逆长辈是要被沉塘的!”
寒冬腊月里,北风呼啸而过,李阳和眉目冷清地听着,拢了拢水蓝色毛领大氅,默不作声地拉着艺荷走了。
背后人嗤了嗤,旁边的婆娘问:“她这不会去告官吧?当年也确实是立了字据的,本来就是借五年,到了期他们也没要,咱们就装糊涂了,但是现在她们来要,咱们这不给,这李阳和不会去报官吧?”
“放心吧,她哪里敢报官,就是报官也不是先轮着咱们,占着她家财产的大有人在,况且她一个嫁了人的,咱们又都是长辈,问长辈来苛要财产,甚至闹到了公堂上,这传出去怎么都是不孝大罪,听说陆家母亲可是个势利眼,她家落败了,往后有她受的!”
马车里,艺荷红着眼睛劝道:“不如就这样这样算了吧,他们人多势众的,子挚哥哥就被姨母送到了临安学府读书,他若不在,咱们两个女孩家,若是这样会被别人说闲话的,不如等子挚哥哥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
李阳和别过头去,难受地锤着小腿,低头时眸光有些酸涩,只能道:“先回母亲那里吧,她交代了中午要去请安的,若是迟了,她该生气了。”
艺荷拿着手炉贴在李阳和小腿上,歪头说:“嗯,表姐放宽心,有子挚哥哥呢,等他锁厅试回来,让他帮我们做主,我今儿早上听说舅舅也要来陆家住了,他待表姐那么好,肯定也会帮咱们的,对了,中午去同姨母请完安后,我们回家好不好?我想吃刘婶儿做的芥菜肉丸咸骨粥。”
马车回到陆家,广阔的天幕又被高墙切的方方正正。
一进来门,屋中出来个中年男人,穿着绣蟠虺绞的对襟棉袄,佩着容臭,打扮很是斯文,看见她们便开怀大笑起来。
“艺荷,阳和”钱绍文惊奇道,“哇,艺荷都长这么大了呀,瞧这水灵灵的模样,跟个花骨朵似的。”
艺荷腼腆地笑了,揖手给钱绍文问安:“舅舅好。”
李阳和也笑了,问道:“舅舅今日怎么来来了,可是同舅母吵架了?”
钱绍文是钱氏的一母同胞的弟弟,如今也官至四品,他娶的是工部侍郎的女儿,算是陆家很大的依靠了。
“唉,那个母老虎,别提了,”钱绍文凑近李阳和,小声嘀咕道,“啧啧,那母老虎呀可跟我姐姐有的一拼,哎呀,我真是造了什么孽呀,分家之前天天被夜叉星给折磨,后来成亲分家了,又娶了个母老虎……”
李阳和噗嗤一笑,“我同你说件事儿,你可得好好给我出主意,否则我就把你方才的话告诉母亲去。”
“哎吆吆,”钱绍文趁势拉过艺荷,诉苦道,“艺荷丫头你瞧瞧你表姐,这都可学会威胁人了。”
艺荷被他握住手腕,有些不自在,只得哭丧个脸:“舅舅,这事儿还真需要你给我们出出主意呢。”
李阳和皱眉,把两个人分开,小孩子气的说:“哎呀呀,舅舅你别把艺荷弄害怕了,咱们赶紧去抱厦里喝口热汤说一说。”
抱厦里,炭火温存,艺荷俯身加着炭,李阳和听钱绍文说着。
“这事儿若是报官,当即就能立案,你们又有字据凭证,不出两天就能把那些财产都归还过来,但怕就是怕他们这些人胡搅蛮缠再闹出什么流言蜚语,况且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此事若是出去抛头露面也会落人口实,他们都是长辈,万一寻死觅活,吵吵嚷嚷,咱们就是有理也说不清,岂不是落了一个不孝之名?”
李阳和秀眉颦蹙,指尖轻敲茶盏。
钱绍文挑眉,又道:“舅舅觉着吧,这事儿就是子挚回来也是无可奈何,到时他过了锁庭是中了什么大官儿回来,要是回来就闹出这样的事,旁人都会说他这是逞威风,那些财产是小,可这清誉是大呀。”
艺荷愣了愣,听见这话,心里更加难受,撅着嘴用火钳子投了投燃烧的炭块,红彤彤的火星子立即就调皮地冒了出来。
李阳和沉默片刻,忽然道:“若是如此,我也不管旁人说什么了,即刻我就去报官,世上哪里有被旁人霸占了东西还不准要回来的?”
话音刚落,抱厦的槅门猛地被人推开,钱氏满面怒容,被激怒了的公鸡似的,指着李阳和道:“你敢!你现在是我们陆家的媳妇了,就为了那么点儿财产,你要去和长辈对峙公堂?陆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完了!”
李阳和连忙站起身来解释,钱氏气的扬手就把她手里的茶打了出去。
“我儿辛辛苦苦去挣功名,你整日无所事事却净给他添乱?你读的是什么圣贤书?成日里别人夸你是什么卓文君谢道韫,我如今算是知道了,这女子就不能读书,读了书就净学的不知天高地厚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是万万不能变的,也不知你那爹爹让你读来读去读的都是什么道理!”
听见钱氏这么说,李阳和当即冷了脸色,上前一步就要和钱氏说理,却被艺荷抢了先。
这小丫头攥紧拳头,又是害怕又是生气,“姨母这话就说的难听了,叔叔在世时,李家还显赫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嘿,你这不知哪来的野丫头!”
钱氏出身市金井,生气起来泼辣无比,当即就朝艺荷扬起了巴掌。
李阳和连忙拦住,钱绍文也直呼姐姐别动怒。
钱氏气的喘着粗气,被艺荷说中心事,也觉得有些理亏,叉着腰气冲冲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我单独同她说说话!”
李阳和连忙把艺荷推走,钱绍文拉过低头垂泪的艺荷赶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