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那么冷,所有苦难挤在一起,把人压的喘不过气来,抬头看,国不成国,低头念,家不像家。
后来李阳和对姑姑的记忆就定格在了冬日夜色里的那个画面,她穿着米汤色的裙袄,墨发被一条深红色高高挽起堆云,寒风中通身素净,只有那条深红色发带被风吹的翻回翩跹。
北国侯爷给了丰硕聘礼,李清引最终选择为了李家,为了自己唯一的侄女能有个依仗,选择远嫁北国侯府给那已经四十来岁的侯爷当续弦。
从蕙仙巷到暄和街,十里风雪,没能拦得住花轿渐行渐远成了李阳和心中永远的痛。
那天钱氏很高兴,又当着李清引的面儿把银票悉数塞给李阳和,帮她擦着泪花道:“哎吆吆,哪有姑姑出嫁,侄女伤心成这样的?以后呀,你可就是侯府主母的侄女了,咱们这两边还能时常走动的,又是你姑姑情愿的,别哭了。”
已经带上金色花冠的李清引红唇张了张,最后说:“乖,别闹了,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这世上哪个女人还不想嫁个达官显贵?你若是再像前几天那样闹,我便不认你这个侄女了。”
旁边站着的艺荷哭了,
李阳和别过头去,不敢直视眼前的红。
回到李家,李阳和关上槅门,躲着无声落泪了一整个下午。艺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拿着扫把上了已经被烧的只剩残垣断壁的藏书楼,机械麻木地扫着,袖子挽的很高,手被冻得通红通红。
“老天爷啊,求求你保佑我们家吧,我们家一辈子做善事,你睁眼看看吧,别再让什么天灾人祸降在我们头上了,要降的话,实在不行你就去找姨母吧,嘻嘻嘻。”
她边扫地边碎碎念着,身后却忽然有人敲了敲她的脑袋,艺荷回头看,身后女子带着红色襻膊,手里拿着扫把,眉目含笑道:“求老天爷没用,我来和你一起扫。”
李阳和说着,呼了口气,寒气中白雾飘散。
日子再难,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艺荷挠挠头,腼腆地笑了,屁颠屁颠跟在李阳和身后扫起地来。
直到衙门的人找过来,火急火燎地说:“李姑娘,你们这几日听到有谣言说当天晚上蕙仙巷的大火是赵家世子害的吗?甚至有人扯出了证据,今天赵世子自己承认了,人已经被关到大理寺去了!这事儿也要您过去一趟,若是真的,那这所有赔偿的费用,包括李家的损失都得由王府来出。”
李阳和愣了愣,当即道:“不可能,这当中必然有什么误会,你们当官办差的难道就是听信几句谣言就定了案?”
“哎呀,李姑娘!这可是世子殿下,谁敢啊,是他自个儿去大理寺投案自首的!”
……
大理寺地牢,青灯幽暗低垂。
赵栩生在双拳紧握栅栏,额头上隐隐约约青筋暴跳:“哥,你疯了吗?你会断送掉仕途的!大概是那天我们去的实在太快了,所以传出些谣言来,你是发了什么疯就这样承认了?”
年轻郎君的面容完全隐没在黑暗里,听罢后低头嗤笑,“仕途?我要来有什么用?”
古往今来想要入仕为官的,要么是想光宗耀祖,要么是想治国安邦,但他两个都不想,动辄就是打骂的父亲,这样腐朽软弱的国家,他入个什么仕?
想了想,赵启蛰叹息,又安抚赵栩生道:“这天儿太冷了,你回去吧,去同姨母告安,我在府里,总是连累她受气……”
“哥!”赵栩生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实在是瞅不清黑暗里那人的表情,怕他心里难受,安慰道,“哥,你放心吧,咱们王府就是再落魄也落魄也不到让世子爷去蹲大牢的地步,还有祖父也会为你打点的,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龟孙子散出来的谣言,真是该死!”
“栩生,放心吧,德行有亏的人不能考锁厅试,反正我也不想被逼着去考,考出来,又要名落孙山,届时再被父亲狠狠打一顿和现在就挨一顿都是一样的事儿。”
赵栩生哭笑不得:“你就为了这个?”
赵启蛰歪着头随意靠在阴冷潮湿的墙壁上,耸耸肩道,“嗯,不想去科举而已。”
“放屁!”赵栩生气的爆了粗口,“我早就看出来你对李家那姑娘有心思了!她不收那银子,所以你就自己趁着这谣言干脆承认了,若是认了,她家的损失就全部由咱们来赔了,是不是?”
昏暗的牢房里,青灯投射出空气中肆意翻腾的尘埃,赵启蛰慢慢坐直了身子,冷冷吐出一个字。
“滚!”
赵栩生被他骂的红了眼睛,冷哼一声,硬着脖子扭头就走。
大理寺门外却正遇上跟着大理寺差役前来的李阳和二人,赵栩生又看见艺荷,攥紧了拳头,大步流星地上前朝艺荷吼道:“我叫你不要还回来,不要还回来!你偏要还回来!这下好了吧?害得我哥蹲在里边,你满意了吧?”
艺荷被吓得不知所措,李阳和伸手挡在艺荷身前,“不管事情到底如何,阁下如此冲一个小姑娘发脾气,岂是君子之风?”
赵栩生愤愤地看了她们一眼,骑上马飞快跑走了。
李阳和转身拍拍艺荷肩头,柔声道:“没吓坏你吧?”
艺荷摇摇头,被风吹的鼻头有些红,“表姐,你要进去吗?”
李阳和知道她胆小怕黑,
便安抚道:“我进去把事情问清楚,你乖乖在外面等我。”
狭长的通道,逼仄的地牢,赵启蛰看见那抹影子时立即坐直了身子,喉结微动,喃喃道:“……李姑娘?”
光芒幽幽,她挑灯而来,惊鸿月影一般。
李阳和微微欠身:“世子殿下这是何意?”
赵启蛰五指忍不住收紧,往前挪了挪,从黑暗中探出一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就破罐子破摔道:“没错,那火就是我放的,如今我良心发现投案自首,所有的赔偿都由王府来出。”
李阳和眉头紧锁,上前隔着栏杆伸手把灯笼往牢房里举了举,黑暗的方室中瞬间被晕染出温暖光芒,赵启蛰愣了愣,连忙别过头去。
“世子殿下,我知道秦鲁大长公主亡故对你打击很大,但日子总要过下去,她老人家若是还在世,定然也不想看到你如此作践自己。”
赵启蛰半晌没说话,很久后才慢慢转头,眼眶已经湿润:“多谢姑娘当日之恩,我无以为报。”
他这人碌碌无为久了,从秦鲁大长公主过世的那一刻,碌碌无为就成了浑浑噩噩,赵启蛰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没什么盼望了。
李阳和摇头叹息,正要再说话,狱卒匆匆跑来:“李姑娘,王爷来了,您要不要先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