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四面边声连角起(四)

多伦草原王帐内,章含黛,细细地缝着衣服,缝得眼睛疼了,就放下歇歇,微微揉揉,又重新拾起了针线。

“可敦何必对那人那么用心?反正这衣服到时候也是一把火烧了,化成灰烬。可敦别为了那人,伤了自己的身体,不值得。”一旁的婢女劝道。

纳兰铮烨死讯传来,章含黛日日落泪,主动提出为纳兰铮烨斋戒祈福,并为纳兰铮烨亲手缝制衣裳,来为母国赎罪。多伦草原上的人都知道,章可敦的女红极好,缝出来的衣服精美非常,除了可汗和二王子,还没人有福穿上章可敦缝的衣裳,章可敦此举足以见其诚意。近来多伦草原日子艰难,牛羊常无缘无故死上一些,供给王帐的牛羊本就少了,章可敦还把属于自己和从北塞带来仆从那份全部都给纳兰铮烨的生母送去。

多伦与北塞交战,章王后从头到尾没向着北塞说过一句话,都在为北塞射死纳兰铮烨请罪。多伦可汗也知道射死纳兰铮烨的蒙博照是北塞太子那边的人,而太子和章氏向来不对付,也没有责怪章氏,也勒令草原上的所有部族,不得因为两军开战,为难章可敦。

针头用力戳进衣裳里,章含黛轻笑道:“人都死了,为死人做一件衣裳而已,哪有什么值不值得的。”轻轻抚过衣服的针脚,道:“哪怕今日后随那人烧成了灰烬,也算是我这个做嫡母的对他的一份感谢。”

“可敦这招高。”婢女递上茶水。

章含黛轻啜了一口中原的茶,还是故土原乡的味道,只是自从她远嫁和亲,她就再也没有回到过那片土地。

“翠珠,你是我从中原带来的。有些中原话,这些狄夷不明白,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什么话,可敦请讲。”

章含黛笑着,黛眉之下,一双翦水秋瞳顾盼生姿,映着手中银白的针:“在我们中原,‘此子类我’可不是什么好话。”

此子类我中的那些儿子们,向来没有什么好下场。

翠珠笑着点了点头,她明白主子的意思。

“对了。”章含黛放下手中的针线:“今年纳兰繁峰竟然破天荒回来了,这些日子我没怎么出门,他都在做些什么?”

翠珠回道:“他能有什么动静?一个地位还不如可汗随从的贱奴之子,草原上没人把他当回事。他手下一个人也没有,就只能终日自己骑马随处转转。北塞王让承英侯若琼驻扎天音城附近,就是存了想慢慢把天音城从多伦收回去的心思,如今多伦与我朝开战,他的天音城必然回不去,唯一的屏障没有了,他在草原又毫无根基,可敦如今就不必担心他了。可汗之位肯定是我们王子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观纳兰繁峰可比纳兰铮烨有脑子多了。”章可敦道:“还是得小心为上。这么多年,纳兰繁峰一直梗在我心上,不除掉,总归是个祸患。”

“他既然回了草原,只要可敦想,就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前线盯紧了,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来报我。”

“婢子明白。”

章含黛笑着点点头。

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一辆秘密车队驶向了边关。

杀退完一波多伦铁骑,蒙博照满脸都是黑灰和血迹地坐在城墙下喝着所剩无几的浊酒。当最后一滴酒液下肚,葫芦里全空的时候,他无力地将酒葫芦丢在一旁。

今年的多伦遭遇天灾缺衣少粮,北境边关又何尝不是?边境的屯田也几乎颗粒无收,年前他就已经向朝中请粮,却一直没有收到消息。北塞大部分粮草都调度到了镇远军手下。战事一起,边关粮食更是吃紧。城中粮食满打满算,已经支撑不了多时了。朝廷若再不派人运输粮草,增派援军,这边关又抵挡得聊破釜沉舟的多伦人几时?

蒙博照看着周围死去将士的尸体,或折断,或丢弃的刀枪剑戟,凝固在砖瓦上的血块,疲惫无力地闭上眼睛。

“将军,朝廷来使者了。”军士匆匆忙忙地登上城楼,跪在蒙博照的面前。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蒙博照踉跄着用剑支撑着身体从城头下站起。

“马上请!”蒙博照一抹脸上的血污,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城头。看了看自己血迹斑斑的战袍,想到是朝廷派来代表大王的使者,还是决定先换件干净衣裳。

“见过蒙大将军。”来人朝蒙博照深施一礼。

“见过彭大人。”蒙博照回完礼,随后急切道:“大人此次前来,可是带来朝廷什么消息?”

自从蒙博照将消息传回朝廷,除了太子传私信过来让他安心备战之外,他一直没有收到朝廷的消息,这让他很是不安。没有朝廷的进攻消息,他放不开手脚作战。而且是他射死了纳兰铮烨,也不知朝廷究竟会怎么处置他。

大人彭隽看了看蒙博照周围的人,道:“还请蒙将军屏退左右,在下需要与蒙将军密谈。”

涉及军事机密,这很正常。蒙博照迅速屏退左右。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彭隽道:“将军知道多伦因何发兵?”

蒙博照沉吟片刻道:“天灾……人祸。”

“那将军可知人祸是为何?”

蒙博照下跪,双手抱拳,低下头道:“臣蒙博照误杀多伦四王子,酿成大祸,臣知罪。”

彭隽点点头,然后道:“将军忠于朝廷否?”

蒙博照道:“这是自然。蒙家军上下皆是忠于朝廷,一心只为报效君上,万死不辞。”

“很好,好一个万死不辞,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愧是蒙家军。”彭隽不住点头,随后道:“那蒙将军可知道,欲解朝廷当下困境,该怎么做?”

蒙博照拍着胸脯:“只要朝廷曾派臣五万人马,给臣三个月的粮草,臣必能打退多伦大军,让多伦必不敢再犯我朝分毫。”

彭隽听了笑着摇了摇头,道:“将军忠义,在下也知道。只是朝廷目前也困难,拿不出这么多粮食。何况只要打战便是要死人的,将军爱兵如子,肯定也心疼手下的士兵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