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张玛所讲,王拱璧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一天夜里,和庄村街头传来一阵犬吠声,地主李霸天带着狗腿子,手持刀枪闯进张家逼债。
张玛不在家。李霸天进得屋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张玛的老婆李氏。此时,李氏正坐在床上奶孩子。孩子刚满月,因吸不到奶水,饿得大哭。李氏貌美如花,李霸天打她的主意已久,但李氏性格刚烈,张玛孔武有力,李霸天不敢乱来。今天张玛不在家,这可是个好机会。
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李氏灿烂宜人的桃花人面如今已变成菜青色,但仍掩不住其美貌。李氏看到李霸天色眯眯地看着自己,赶紧推开孩子,盖住乳房,欲怒又止。她知道自己家欠他的地租,不敢得罪他。她欲哭无泪的表情,一下子将李霸天的思绪拉到了八年前。
李霸天仗着他爹是候补州官,横行西华、郾城、商水、上蔡等地,无恶不作,是砖桥镇有名的恶霸。他平时横行霸道惯了,没人敢惹。为了巴结他,不少人管他叫大哥。当年张玛结婚时,李霸天领人闹洞房,看到新媳妇漂亮,春心荡漾,想伺机占她便宜。他声声喊着比自己还小两岁的李氏“小奶奶”,死皮赖脸地跟李氏讨要“喜钱儿”。李氏见其胡子拉碴,好生恶心,东躲西藏。李霸天以不给喜钱为名,搂住李氏在她身上乱摸。他见她面若桃花,不由想起自己的老婆——“远看一吊菜,近看像麻袋”,顿感与眼前的美人悬殊天壤。本来以他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找,可是他爹李本善为了当州官巴结省里大官,强迫他娶了上司那肥猪似的女儿。结婚不久,他就心生厌恶,到处寻花问柳。有点儿姿色的女人被他见到了,他都想法弄到手。现在看到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怎能不心痒痒?大庭广众面前,他竟然敢在李氏身上乱摸。李氏沉着脸狠狠地瞪他,大骂不止……
李霸天十二岁时就偷窥女人上厕所,十三岁时因在女子面前不检点挨过老师的戒尺,十四岁时因调戏小女孩被打得鼻青脸肿,十五岁时偷看女人洗澡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十六岁时就去逛窑子。今天,他又打上了人家老婆的主意。每次靠近李氏,尽管都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但他没有放弃,不行就来硬的。他财大气粗,想要谁家的女人,谁敢说二话?他和爹一样,不知诱奸了多少女人,偏偏这个女人死活不顺从。
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她丈夫不在家,他垂涎欲滴,欲趁机霸占她。他让狗腿子站在门外,死皮赖脸地纠缠李氏。他把要债的事抛在九霄云外,他看李氏不敢反抗,于是扑向前抱住她。李氏大喊大叫,用力推他,但力不从心。李霸天强行扒开她的衣服,眼看要得逞,突听狗腿子大叫:“张玛回来了!”李霸天张皇失措,急忙穿上衣服,跑了出去。张玛进屋看到妻子衣衫不整、泪流满面,掂起菜刀冲出门。但李霸天早已跑远。这一次不成,反而刺激得李霸天欲火烧身,他让狗腿子打探张玛什么时候外出。一天,狗腿子报告,张玛上集市卖东西去了。他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于是来到张家。
那天,李氏刷完锅碗,将泔水倒进猪食槽里,配上野草、猪料,出门喊猪娃。她没有唤回猪来,倒召来了李霸天。李霸天嬉皮笑脸地凑近前来,死皮赖脸说:“嘻嘻,小奶奶,你……喊猪玩哩?”
李氏没好气地说:“不喊猪,喊你呀?”
李霸天嬉皮笑脸地说:“嘻嘻,小奶奶没事喊猪玩儿,真逗!你不想喊猪玩,喊我玩也中啊!”
李氏骂道:“呸,闭上你的臭嘴!”
李霸天嬉笑道:“小奶奶,说是说,笑是笑,今天我来串个门,我想你呀,你咋不去俺家串门儿呀?”
李氏瞪了他一眼,说:“谁稀罕往你家去!”
李霸天轻狂地笑道:“嘻嘻,小奶奶,我怎么得罪你了?你刚嫁过来那会儿,就对我吹鼻子瞪眼的。我不就是想和你好吗?”
李氏破口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滚!”
李霸天换了一副无赖相,让手持柳木棍的狗腿子站好岗,恶狠狠地拃说:“今天爷跟你有话说。嘿嘿,老老实实进屋,一拃没有四指近。咱俩是一笔写不出俩‘李’字来不是?老实说,这回爷可真是有好事给你进屋商量呀!”
李氏深知他为人,没好气地说:“没什么可商量的,今天我倒要看你臭蛾子蹲窝——结个啥茧!”
李霸天道:“虽说谁变蝎子谁蜇人,但各有各的蜇法不是?富贵思淫欲,放张玛也一样。你说说,你是要温柔的呢,还是要强迫的呢?”
李氏喊道:“你再向前一步,我就给你玩命。”
李霸天下流地说道:“我天天晚上梦见嫦娥,想得我是死去活来,三魂丢了两魂,醒来却是狗咬尿泡一场空,搂的是一个绣花枕头。今天一出门,喜鹊喳喳叫,原来告诉我今天有好事呀。嫦娥啊,嫦娥啊,让我想得你好苦啊!”说着,伸出臃肿肮脏的手在李氏脸上摸了一下。
李氏急忙用手遮住脸,说:“我咋闻着臭气熏天呀。”
李霸天说:“你不知道我爹是谁吗?跺一脚,十里八乡地震。快快进屋玩玩吧,我可想死你了,我们进去享福去吧。你这个小傻瓜,今天我不会放过你。”
李氏不耐烦地说:“别放屁了,屎壳郎搬家——滚蛋。俺家里回来,不拿杀猪刀剥了你的皮,才怪哩。”
李氏的儿子哭叫不止,李霸天不耐烦地对狗腿子说:“去去去,抱着他一边哭去,别耽误我的好事!”狗腿子从李氏怀里夺过孩子就走,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李霸天强拉硬拽,抱起李氏欲进屋。
“住手!”一声厉喝,“李霸天,你还有王法没有,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我老婆!”原来是张玛回来了,他见老婆被李霸天抱着往屋里走,上前一把抓住,伸出蒲扇大的巴掌照他脸上扇去。
“我宰了你个狗日的!”李霸天气得哇哇叫,恶狗一般猛扑过来,伸拳就打。过去都是李霸天打人,今天有人居然敢打他,真反了。见李霸天一拳打来,张玛身子一闪,接着拳头照李霸天的胸脯砸过去,李霸天倒在地上。张玛还想继续打,他的拳头突然停了下来,原来一支盒子炮顶在了他的后背上。就算再勇,也不敢和枪硬抗呀。
李霸天自认为是有身份的人,今天居然有人敢打自己,这还得了。而张玛长得膀大腰圆、脾气火暴,李霸天平时也不敢惹他。今天是太愤怒了,李霸天开枪了,啪一声击中了张玛的左臂。李霸天叫嚣道:“姓张的,识趣的就老老实实束手就擒,不然下一枪打的就是你的狗头!”
张玛是个硬汉子,虽然左臂血流不止,但硬是咬着牙,没有喊一声。不过,也不敢反抗了。李霸天立刻吩咐狗腿子将张玛绑起来。
村里人听见枪声,纷纷跑出门,一看是李霸天打伤了张玛,还绑了起来要带走。李霸天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横征暴敛,大家早就恨之入骨,于是一起围上来,大呼小叫:
“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敢开枪打伤人。”
“我就不信你这个王八羔子敢滥杀无辜!”
“你们乱抓无辜,天理何在!”
这时,李氏拼命摆脱控制,冲出来要救丈夫,被狗腿子打了一枪,倒在地上。孩子被狗腿子摔在地上,奄奄一息。
群情激奋,一起涌向李霸天。
“闪开!你们挡老子的路,我就开枪!”李霸天拿出盒子炮,朝天开了一枪。群众不依不饶,继续围过去,狗腿子居然把枪口对准群众,随时准备开枪。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啪一声枪响,狗腿子手中的枪被打掉在地。几十个荷枪实弹的青年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了过来,将李霸天和狗腿子围在中间。
原来,是王拱璧带着自卫队来了。
今天,和庄村好像赶庙会一般热闹,外村人闻讯纷纷赶来。他们看到恶霸李霸天被围在中间,都暗暗喝彩。碰住硬茬了,大家要看李霸天的下场。李霸天原以为,十里八乡没人敢惹自己,他有枪有势,县里有人,这里就是他的天下,没想到真有人敢和他对着干。李霸天本来以为有父亲撑腰,不怕老百姓不就范,哪里知道风云突变,突然冒出几十个荷枪实弹的青年,怎不让他惊恐!
王拱璧回乡后,得知恶霸李霸天经常欺压老百姓,早想除掉他。突闻他今天又闹事,王拱璧怒火冲天,马上召集自卫队,前来保护群众。他带着人埋伏在村外,听闻枪响,立马赶了过来。这些青年经过王拱璧一个多月的严格训练,虽然还很稚嫩,但已经有了军人气势。来到事发地点,王拱璧分出十几个人在外面警戒,防备李霸天逃跑,其余人在王拱璧带领下包围了李霸天及其狗腿子。李霸天的人终究是一群乌合之众,只有少数人带着鸟枪,其余都是砍刀,而且他们都认识王拱璧,知道他混身长刺。要是惹了他,不死也得脱层皮。李霸天万万没有料到王拱璧突然之间冒了出来,还带着这么多人。不行,今天要是认栽了,以后还能抬起头来吗?李霸天举起枪想要反抗,冰冷的枪口顶在了他的脑门上,场面顿时就被控制住了。
“有本事你开枪啊,冲老子这里打,我就不信你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李霸天壮着胆子大声喊起来,“老子官府里有人,你们谁也别想跑掉!”
王拱璧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李氏和孩子,早已怒发冲冠,决定要除掉李霸天。王拱璧说:“李霸天血债累累,今天又滥杀无辜,是报仇的时候了,不能让他跑掉。弟兄们,把他绑了送到县里!”
李霸天不相信王拱璧敢开枪,他趁对方不注意,猛地挣脱开来,直奔王拱璧冲去。
啪一声枪响,一朵血花在李霸天的胳膊上绽放开来。
开枪的是个少年,由于距离近,血花溅起很高,分外耀眼。少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只见他脸色苍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李霸天的狗腿子见主子被打伤了,顿时鼓噪起来。又是一连串枪响,几个人被打伤,鲜血流了一地,狗腿子们抱头鼠窜。这回开枪的是王拱璧,他知道不打几枪镇不住这些无赖。
“父老乡亲们,杀他们没错!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杀人越货的事情没少做,今天是为民除害!”王拱璧拍拍少年的肩头,大声说,“谁要是敢动一步,我就毙了谁!”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王拱璧对着群众说:“今天我要除了李霸天,以后谁要再敢欺压老百姓,就和他一样!”
群众欢声雷动,把李霸天五花大绑起来。
县警察局听说出了人命,派人来调查。众口一词,都说是李霸天先开枪打死了人,张玛自卫打了李霸天;自卫团为了保护老百姓,打伤了李霸天及其狗腿子。调查人员为了平息老百姓的怒火,把李霸天押进县监狱。
县长包庇李霸天,尽量拖延时间。王拱璧见县里迟迟不枪毙李霸天,一打听,原来是其父到省府找人活动,准备轻判了事。王拱璧找到好友李政,把真相报告给省上法院的大法官。法院知道李霸天罪大恶极、民愤极大,又知王拱璧准备捅到中央去,法院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开公审大会,枪毙了李霸天。
听说这个消息,老百姓拍手称快,欢声雷动。
李霸天的老爹岂肯善罢甘休,居然派人要暗杀王拱璧。
一天夜里,王拱璧正在休息,突然听到异常的声响。他在黑暗中屏息敛气,声响好像是从客厅里传来的。时值深夜,王拱璧不可能不恐惧。他直挺挺地坐起,翻身下床,披了件对襟毛衣,在门后找到一把深色的橡木手杖,来到客厅。眼中所见,一团漆黑。他摸索着来到门口,突然点亮灯,屋里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双腿叉开站在门口,右手握着手杖,以便随时做出反应,然后迅速环视客厅。
客厅沙发上坐着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人手里拿着手枪,枪口正指着他。王拱璧凝视着沙发上的两个人,有些莫名其妙,绞尽脑汁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认识这两个人。
那两个人也注视着他,特别是腰上挎着把刀的人。时间仿佛静止了,三人都沉默着。
“这是真正的日本刀!”过了好一会儿,拿刀的人说,“砍下去肯定会出血。我们不想开枪,因为枪声会引来人。可是用刀呢,地被血弄脏就不好办了。所以,希望你平平静静地跟我们出去,我们已为你挖好了坟墓,你只要躺进去就好了,还能落个全尸。把手杖放下吧,你想反抗吗?没有用。告诉你也没关系,让你死得明白点儿。李家说,你要了他儿子的命,他也要你的命。”
王拱璧恍然大悟。
二人笑着说:“姓王的,你大概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进到你家的吧,告诉你吧,租给你房子的人是老李的朋友。”
王拱璧死死握着手杖,但他知道抵抗无用,于是把手松开,橡木手杖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杀手咔嚓一声把枪上了膛,似笑非笑地盯着王拱璧,问道:“选一个吧,王先生。是跟我们走,还是死在这里?”
“随便。”王拱璧冷静了下来,仿佛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好。”杀手一挥手,“上路吧!”
一个杀手紧紧挽住王拱璧的右胳膊,另一个杀手挽住他的左胳膊。
王拱璧说:“且慢!我穿的是拖鞋,换一下鞋,跟你们走。你们俩人,还拿着枪,总不会害怕一个赤手空拳的人吧。”
杀手被激怒了,厉声说:“快点!”
王拱璧走到柜旁,假装拿鞋,突然倒地打滚。一声枪响,拿枪的杀手猝不及防,被打伤了手腕,手枪掉在地上;又是一声枪响,挎刀的杀手肩膀中枪。两个杀手拼命逃走了。
李父仍然不肯罢休,又雇了开封有名的杀手胡庚、王秀贤,继续暗杀王拱璧。王秀贤知道王拱璧是革命党人,且为人正直,所以不愿杀他,而是偷偷地告诉了王拱璧李家的恶毒伎俩,让他小心提防。第二次暗杀行动,没有实施就流产了。
从此,王拱璧更加注意自我保卫。孝武营村在他的组织下,加强了乡自卫队,增加了枪支弹药。按照王拱璧的安排,自卫队增强了巡查力度,对那些土匪恶霸形成了极大威慑,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了。王拱璧得到当地群众的拥戴和赞扬。
王拱璧常想:虽然推翻了帝制,实现了共和,但胜利果实被袁世凯窃取了,仍然没有拯救人民跳出水火。反动势力仍在为所欲为,仍在残害老百姓,根本的问题仍然是唤醒老百姓自强、自立、自救。
王拱璧的挚友任白涛已到东京留学,多次来函劝王拱璧出国留学。王拱璧决定辞去教职,赴北京参加教育部的留学考试。1916年初夏,王拱璧赴北京应教育部留日研究生考试,试前未听从部员孔繁俊要他贿赂主管官员的劝告,结果落选。
愤而还乡后,他向朋友林文甫借贷百元,冒严冬风雪,一人经由京、奉、朝鲜,赴东京与任白涛相会。王拱璧在东京与任白涛相处一段时间后,到东亚学校修日文。不久,任白涛劝他回国再次参加留学生考试,王拱璧应允。1917年夏,三十一岁的王拱璧考取全国公费留学生资格第一名,东渡日本,入早稻田大学研究生院留学。他选择的研究方向为乡村教育和农村自治,这对他的民族资产阶级世界观、乡村教育思想的形成有着重要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