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2,刘木匠

22,刘木匠

刘木匠和我家有亲戚关系,是我爸的表亲叔叔。

刘木匠人很不起眼,平时鼻涕邋遢的,身体瘦瘦弱弱,不像是个干体力活的人,可他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徒弟,一个是他儿子,一个是他的亲侄子,靠着这两个年轻后生拉大锯,他耳朵上夹着铅笔,手里拿着三角尺,在木头上点点画画,指点徒弟拉锯刨木,分工合作,制作各种农具、日用器具直到建房,村里人都离不开他的木匠手艺,他一安也就成为农村中让人羡慕的比较光鲜的职业。

刘木匠给生产队是义务做工,挣工分,这些活计主要是打造修理老牛车、架子车,还有犁、耧、耙、耱等农具。

村人请刘木匠大多是做家俱,先是兴起打家具连二柜、连三柜,接着方兴未艾的是出嫁姑娘的陪嫁,什么五斗橱、梳妆台、大衣柜、高低柜、写字台五大件。刘木匠做工都是在事主的家里,事主一天三餐招待他,我也很少见到他。

我见他最风光的事是给别人家盖房上梁。

我们那个地方盖房子和整个河西走廊是一个风俗和习惯,都是土坯房,泥抱头房子是先砌墙后担梁,把墙砌起来再把大梁架上去,程序较为简单,而挂枋的房子是先立木后砌墙。

一家建房,全村人帮工,这在过去也是农村的习惯,叫“帮工”。

我上小学五年级时,我隔壁邻居刘五家盖新房,我没有去上学,帮着干活,目睹了整个过程。

立屋上梁这天是黄道吉日,刘五早就请人看好了的,盖房娶媳妇生娃,这是农村人一生经历的三件大事。

公鸡叫过三遍,东山顶上现出一抹日光时,全村的壮老力都来了,和泥的、运基子的、往墙上砌基子的,刘木匠是执事,甩着手,东走走,西瞧瞧,指挥着。刘五家的女人带着几个亲戚婆姨洗菜,摘菜,切菜,炒菜,做饭,张家长李家短叽叽喳喳,工地上是男人干活的号子声,老房子的院子里是女人唠家常的是非地,刘五家就像迎来了节日,比春节还热闹非凡,众人拾柴火焰高,墙就一圈圈往上涨。到了中午,几个能跑的小孩,从隔壁几个邻居家搬来大长条木案子,放在炕上和地下都能坐人的靠炕沿儿的地上,又挪来长条凳子,或者摞上土坯基孑,刘木匠坐在炕上的首位,其他匠人爱他一次坐下,帮工的在院子里,吆五喝六,吃大碗肉烩菜、各样炒菜。

吃完饭,中午时分上梁,刘五家摆香案跪磕。刘木匠唱道:位列上中下,

才分天地人,

五行生父子,

八卦定君臣。

刘木匠举起斧头大吼一声:“起哟——!”几个有力气的壮年人一起使劲,将屋架拉得缓缓立起来,搬上墙墩,再上顶,待两排屋架立起,便抬上檩木,刘木匠对上榫口,楔上耙齿栓,使之连接成一个整体。

上房两条大梁是重头戏,也是刘木匠发挥重要作用和表演的时候。

整个过程最紧张的就是氏族和刘木匠,事主殷勤地打着招呼,刘木匠不放心的观察着每一个细节,每当一排屋架竖起心就悬到半空,生怕它突然倒下来,如果发生这样的情况事主家一辈子都要倒霉。刘木匠他的名声将毁于一旦,断送了他的行业。

梁上去了,刘木匠站在高高的梁头上,神采奕奕,像是观看自己的杰作,更像是戏台上唱主角的,察看站在大梁下全村男女老少对自己杰作的反应。

刘木匠看事主高兴,看小媳妇们脸上笑的彩彩的,看年轻后生们扎势,刘木匠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精瘦的身子轻飘飘的,小小的三角眼精光四射,手握酒瓶,在大梁上步履轻盈,像是跳大神的巫婆,行走在平衡木上,嘴里唱着“奠梁头,奠梁头,兴家立业使大牛;奠梁腰,奠梁腰,仓满囤满喜洋洋;奠梁尾,奠梁尾,父贤子孝睦乡邻”,边唱边奠酒。

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了,二踢脚炸上了天,高潮也就来了。刘木匠把事先准备好的核桃、枣子、馒头等撒下去,并唱喊:“核桃、枣子撒个遍,好比刘海撒金钱”“东方的馒头白又大,生个娃娃带个把;南方的馒头圆又圆,谁抢到手谁发财;西方的馒头归事主,六畜兴旺财富宽”。大梁下面,年轻媳妇、孩子在抢着接,抢着的咧着嘴哈哈大笑,没抢上的,眼光还在旮旯拐角的寻寻觅觅,捡漏。现场又混乱,又热闹。我抢到了一颗水果糖,意味着甜甜蜜蜜。

待一整套繁琐复杂的上梁礼仪一丝不苟地履行完毕,刘木匠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东边的一个馒头是为想生儿子的年轻媳妇准备的,这早有约定,年轻媳妇早就把包钱的红包准备好了。天盘上去了,接下来是制作门窗。门窗又是考量木工师傅能力水平的一道重要工序。门要设计一定的图案,窗棂更像是剪纸一样,一幅幅花草图案、几何图形透过一节节短小的木段把木工师傅的聪明才智尽情展现出来。这部分是木工师傅的尖端工艺,有的是用刀子、凿子镂刻才能完成的。

房子盖好了,这是刘木匠他亲手建造的杰作。他自己也沾沾自喜,和刘五站在新房子门前,接受村里人的恭贺,意味着他的木匠事业会越来越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