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妈妈从卧室里走出,抱了一堆沾染血迹的衣服。她要拿去卫生间洗,被陆振中阻止了。
“都扔了吧。”
陆妈妈看一眼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妥协了。陆玫找了一个大塑料袋,将血衣装好,准备回家的时候顺便带走丢掉。
大宇和小玉两眼发直,无精打采。陆妈妈实在担心他们,执意让陆玫快点把孩子们带回家,换个环境或许能减少他们的恐惧。
陆玫和两个孩子走后,家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陆妈妈强打精神,用火锅食材煮了两碗面,母子俩默不作声吃完。
把碗筷放下的那一刻,跌至冰点的家庭气氛开始回升。可能母子俩各自揣摩完最坏的结果。
“真是的,自己有病不好好在家待着,天天往外跑。外面那么多人,认识谁不好,偏偏认识个也得肺病的。冤家路窄。这下好了,不把自己吓个半死才怪。”陆妈妈率先抱怨出来。
陆振中早已过了较真的年龄。到了听母亲抱怨都能听出几分温馨的地步。
他看着妈妈,弯唇挤出一个笑容。他挺高兴的,妈妈没有哭哭啼啼。
陆爸爸从中午进卧室就再也没出来过。陆振中进去看过他,他并没有真的睡着,而是大睁着眼缩在被窝里,眼神涣散,陆振中跟他说话他也不理睬。陆振中待了一会儿,只好给他掖掖被角,留他继续在床上躺着。
陆振中想过提前一天带爸爸去上海,换个环境,可陆爸爸六神无主的样子,实在让陆振中心里没底。只好再缓一天半天。
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陆振中就被隔壁卧室的动静吵醒。
隔着墙听到有人在哭。听声音是爸爸。
陆振中连忙穿衣起床。
来到父母卧室前,侧耳倾听,哭声更明显了。还夹杂着呜咽的话语声。
陆振中推门进入。
陆妈妈一脸为难:“大半夜的时候他忽然坐起来,说要去上海找你。我说你就在家里。怎么都跟他解释不通。刚才突然哭闹起来。是不是吓魔怔了?”
陆爸爸揉揉眼,确认走进来的是自己的儿子。“扑通”一声就给陆振中跪下来。要不是陆振中拦得快,陆爸爸都要给他磕头了。
陆爸爸一边挣扎着要跪,一边急切地说道:“救救我!救救我!一定要给我看病啊!”
陆振中用力拖抱住爸爸,连声安抚他:“你放心。我一定带你去看病。天亮就走。”
陆爸爸趴在陆振中肩头,呜呜哭得像个孩子。费了很多口舌,才安抚住他。等天大亮的时间里,陆振中一直坐在爸爸床前陪着他。也没法走开。爸爸抓着他的手,怎么都不肯放。
这一天的天大亮,似乎来得格外慢。
陆妈妈继续用昨天的火锅食材煮面。
天亮后的爸爸还是状态不佳,疑神疑鬼,稍一不见陆振中就怀疑他撇下他独自回上海了。经历过昨天的一场惊吓,受过刺激的陆爸爸仿佛降智了。
为了缓解爸爸的焦虑情绪,陆振中不得不一大早就出发,带爸爸回上海。
姐姐接到陆振中的出发消息后,气喘吁吁跑上楼。
陆振中敏锐地察觉到,她只背了个小坤包,并没有收拾行李。
陆玫一脸歉意,说家里出了点变故。婆婆早上突然不能自己举筷子,浑身无力,嘴角轻微歪斜。怀疑小中风。家里两个孩子也沉默得让人不放心。陆玫满脸羞愧。陆振中赶紧打断她,说可以请护工照顾爸爸,让姐姐放心照顾家里。
陆玫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陆振中:“你不肯告诉我你的银行账号,也不肯告诉我支付宝账号。我只好把钱取出来。”
信封递到身前,陆振中目测一眼信封的厚度,至少三万。陆振中坚定地摇摇头:“以后用的时候跟你要。”
陆玫硬塞,两个人争执起来。
陆爸爸蜷缩在沙发一角,倒是看得明白,哼哼道:“给你你就收着。”
陆妈妈行李收拾一半,俩手还分别抓着东西。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张不开口。
陆玫家里困难。5张嘴吃饭,主要靠女婿一个人在外卖苦力挣钱。家里公公年轻时干活不知道惜力,膝关节磨损得厉害,如今走路都困难,更别提赚钱了。
婆婆是个讷言的软性子,在一家蝇头餐馆洗盘子。想帮衬家里,有心无力,就死命从牙缝里省钱,长年营养不良加长年辛苦劳作,才六十岁,看上去跟人家七十似的。
陆玫拉扯孩子照顾家之余,还见缝插针做两份钟点工。其中一份就在陆家在的这幢楼里,勤快的她,把父母也一起照顾了。
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儿,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哪个妈妈看了不心疼?陆妈妈手里没有钱。陆爸爸对女儿又铁石心肠,刚拿拆迁款时也不肯分点给陆玫,更别提现在已经没钱了。陆妈妈一颗心,只好日夜煎熬着。
陆玫让得坚决,一定要陆振中收下;陆振中心疼姐姐,不肯收。俩人干架一样在客厅里拉扯。
陆妈妈心疼女儿,也担心儿子。怕桑白月计较,跟陆振中闹个不休。楼上二全家媳妇就是这样,天天躺在床上哭天嚎地,不肯让二全给脖子里鼓了个大包的婆婆看病。
陆妈妈心里七上八下,焦虑堆积。
陆玫急了,脱口而出:“振中!你就别硬撑了!我都听说了!”
“什么?”沙发角落的陆爸爸接。
陆振中第一反应是桑白月联系陆玫说了他俩冷战的事。
“我今天早晨去买菜,遇见景莉,她说你跟她借了十万块钱。”
陆振中反应过来,想阻拦,已经来不及。
“借了十万块”像回声一样回荡在有四个人的房间里。不,兴许只是回荡在陆振中一个人的脑海里。陆振中的面子被回声震得稀碎。
他没了底气,不敢直视任何人的目光。姐姐赢了,把钱顺利地塞到他的手里,他像拿烫手山芋一样拿着钱,隐隐觉得手火烧火燎般地痛。
沙发角的陆爸爸急剧地咳嗽起来。
陆妈妈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