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开口劝,余光瞥见楼栋口风风火火闯出来一个人。那人跌跌撞撞地奔跑,同时厉声高呼:“陆振中,你个混蛋!”
陆振中抬头一看。好家伙,桑白月。
他还正握着女儿的小手措辞呢,桑白月已奔到眼前,她抢一样抱起女儿,蹬蹬蹬后退几步,半背过身,斜眼回瞪陆振中:“陆振中,你TM就是个混蛋!”
陆振中慢慢站起身,两手插在裤子口袋,一声不吭地俯视着桑白月。桑白月本来就一米五五,大约下来得急,脚上踩了双平底拖鞋。她怀里的珍奇虽说只有4岁,身上到底有他的基因,小小年纪已经一米一,小细长腿垂到了桑白月膝盖。对比得桑白月更显矮了。
陆振中之所以闭口不言,是不想在女儿面前暴露他和桑白月之间的矛盾。
楼栋口又冲出一个人来。不消说,是丈母娘桑妈妈。
桑妈妈才出楼栋口就用她好听的上海音喊起来:“啊唷,振中啊,侬今朝可没少让阿拉担心。珍奇啊,阿婆的心尖尖呦,今天爸爸带侬去哪儿淘气去啦?”
桑妈妈暗中拧了一把像斗兽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女儿桑白月,接过桑白月怀里的珍奇后,自说自话带珍奇回家。
“爸爸!”珍奇趴在外婆肩头大喊,“下回再带我出去玩!”
陆振中很想大声回应:“好的。”事实上,他只是没骨气地比了个OK的手势。
桑妈妈和珍奇走后,陆振中也转身走了。
他走得很慢,随时准备停下来。他一直在等身后有声音喊住他,哪怕是凶巴巴的“陆振中,你给我站住”。女儿软化了他离婚的心,他想给她点挽回的机会。
可是,他都竖起耳朵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一直走到二十步开外的迈腾旁,也没有人喊他停下。
心里无疑是失落的,可身为大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转身。
女人长得不漂亮,性情不娴熟,敛走了他五年的工作积蓄,关键时候还一毛不拔。恶劣至极。都这么恶劣了,难道还要他继续低头?
绝不。陆振中内心发出呐喊。
手上一使劲,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驱车出银杏苑的时候,看到桑白月像雕塑一样还杵在那里。昏暗的夜色中她一动不动,身姿同样写满倔强。
就让倔强毁灭整个地球吧。
陆振中最后看一眼桑白月,驱车开过她身前,稳稳驶向小区出口。
陪过女儿,陆振中心中果然没有了心神不宁的不良感受。他决定了,以后每周带女儿出去玩个一天。
当天晚上,陆振中被安宁和幸福包围,沉沉睡去。
人就是这么容易自作多情,他压根不给自己机会想另一种可能:他之所以睡得那么好,是因为白天跑累了。
第二天,陆振中在充沛的精力中醒来,身上流荡着无处发泄的能量。只两次眨眼的功夫,他做了一个新决定:回益林看看。
既然为人父,为人子,就要有为人父和为人子的样子。
自从上次送陆爸爸回家后,陆振中还不曾回去过,只三天两头向姐姐打听过爸爸的情况。据陆玫介绍,老爸在肿瘤医院看过病后,心情大好,身体也明显恢复,不再昏天昏地地咳嗽。
老爸亲自打发走那些想蹭麻将的人。奇迹般地戒了烟。想抽的时候就吃陆玫给他买的戒烟糖。嫌糖太甜的时候就嚼大饼。
姐姐和妈妈都为爸爸的可喜变化感到高兴。
在健康的生活方式和放松的心情加持下,爸爸的黄灰脸色明显恢复了不少。
陆爸爸爱串门爱显摆的老毛病依旧在。他经常背着双手,不无炫耀地向别人介绍他在哪里看的病,看一次要花多少钱。
“乖乖,三万啊。你儿子可真有钱!”每次都有人乍舌。
“关键是舍得。这年头有钱的也多,可为老爸这么舍得的,恐怕不多。”有人追评。
陆爸爸爱死了这些恭维话,啊不,大实话了。
陆玫想喊爸爸回家歇着躺着,陆妈妈扯扯女儿,宽容地笑着劝:“让他得瑟去吧。他也就这点乐子了。”
“总之,”陆玫每次向陆振中通报爸爸状况,都爱这么加一句,“一切都在变好。”
陆振中出现在家门口,带着他冰箱里一直没空做的牛上脑肉、猪带皮五花肉。陆妈妈眼睛里骤然放射出欢喜的光:“他爸,他爸,你看谁回来了?”
卧室里出一个人:“嘿,我儿子!”
中午,陆振中忙活出罗宋汤和红烧肉两个硬菜,喊姐姐、大宇、小玉一起来家里吃饭。
加上陆妈妈做的八大碗,桌上摆得满满登登。
儿孙绕膝。虽然是外孙。
丰衣足食。家和万事兴。
陆爸爸满意极了。
大宇啃食着鸡腿儿,讲着学校里被别人灞陵和灞陵别人的事。小玉也会趁机坦露她被曾经的同学们排挤,因为“妈妈不给钱,我没办法按要求也去买同样的头花戴”。陆振中暗下决心,等饭后要借着散步取一千块钱,六四开,偷偷塞给大宇和小玉。
有美味点缀,姐姐的啰嗦,爸爸的喝斥,妈妈的忙个不停,都化为温馨。
一家人有说有笑、吃了一顿幸福感满分的午饭。
陆振中绝对想不到,这会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合家宴。
饭后,以消食的名义,陆振中领着大宇和小玉出门。陆妈妈和陆玫在厨房忙着洗刷,陆爸爸拉扯不住,在三人背后骂道:“又哄舅舅给你们买零嘴儿。小兔崽子,两个胃啊。”
大宇不以为意,一笑了之。
小玉嘟起嘴巴:“哼,他才是那个哄舅舅花钱的人呢。而且花的是大钱。妈妈愁死了。”
“你妈愁什么啊?”陆振中随口接。
“舅舅花的钱,妈妈总归要贴一半的呀。怎么能不愁?头发都白了。”
陆振中抬头揉揉小玉的头发:“回家跟你妈妈说,不用。”
小玉吐吐舌头,跑开了。
陆振中要给大宇和小玉买东西,两个孩子都异常懂事,很坚决地拒绝了。陆振中便按计划取了一千块,一人五百,分给了两个孩子。
他是现钞拿在手上,才想到六四开有重男轻女之嫌,临时决定五五分。
两个孩子都不肯要。陆振中便一手勾着一个的脖子,笑道:“这对舅舅来说是不起任何决定意义的小钱,对你们来说,却意义非凡。别客气,客气就是嫌少。”
大宇和小玉这才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