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我家都是初夕早上去上坟的,六点半至七点是出门时间。年幼的时候,凝神的注视着大人们剪的纸,满心的神秘和好奇,总想着能去和大人们上坟,也总盼望着快快到十二岁,因为那表示着魂全了,也就可以上坟了。
有一年,我父亲说:“看!纸,香,馒头,烟,糖果,还有酒,这些都记住,哦,还有花生瓜子,明天早上早点起,看看你爷爷老爷爷去。”父亲话音刚落,我低着头一声不响的拉着衣襟。我知道我可以上坟了,可以去看看那块一直对我禁锢的土地。这时我想起了和蔼可亲的祖父已经逝世,我的一位敬爱的长辈与世长辞了。
我很小的时候很顽皮,拨坏了摆着的马蹄表,甩破了我曾外祖母的玛瑙链子,甚至踢坏了组合柜上的玻璃,藏在衣柜里让母亲着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变的安安静静的,总喜欢静静的空气。在那段年幼的安静的岁月里,我经常躺在比我高很多的庄稼地里,睁着眼睛看白云和深蓝的天空,夜晚仰面卧在铺着化肥袋子的小车上观察星星的移动,冬天下雪了,我就站在田埂上看南边山坡上的积雪,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门口的石块上想葫芦娃的故事,在这些快乐的事情之外,我还经常做的就是趴在炕沿边上,眨吧着眼睛听祖父讲那些属于他也是属于我的故事。花木兰英勇替父亲出征,程咬金瓦岗寨当皇帝,赵匡胤赵匡义武艺高超打江山,杨家将身经百战保家国,穆桂英巾帼英雄当元帅,宋江打方腊吃大亏,成吉思汗的铁骑驰骋北方……我的童年,就是在这些美丽又感动且惊喜的故事中成长着,想着这些故事做着属于自己的英雄梦。
不管时间像逝去的水还是像过去的风,我没有去感叹,只是记得树叶黄了又绿了,绿了又黄了。后来的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父亲告诉我:“你要到城里上学了,到那里要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我唯唯诺诺的说:“恩,恩。”这一天很忙,我也很累,母亲在一边给我带这带那的,父亲总说:“好了,好了,你就少带点吧,又不是不回来了。”母亲道:“天冷了,这总得带吧,还有这个,这几天正用得着,你到是看看都装什么了,别走的时候丢三落四的。”我站在炕沿和锅头的角落里,默默的看着一包包的东西,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
第二天,我父亲说:“你过去看下你爷爷,他刚找你了。”我哦了一声便风一样的过去了。我看见祖父盘腿坐在炕上,看见我进来了,他招着手说:“快过来,你要去城里念书了,爷爷安顿你几句,你要记住了。”我低声的说:“恩。”祖父说:“去了那里人也多了,地方也大了,你要学的东西也多了,记住爷爷的话,在学校里要好好的,不要和同学打架,听老师的话。”祖父咳嗽了几声接着说:“你很小的时候顽皮,后来不知为什么就不爱说话了,有事别在心里藏着,要把他说说出来,这样别人才会帮你,你也会好受点,知道吗?”我点着头说:“恩,我记下了。”祖父摸摸我的头说:“有时想哭就哭出来吧,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你还小,以后艰难的日子有的是,以后你要刚刚强强,要撑一个家的。”祖父喝了口水,趄了趄身子道:“你要好好做人,要诚实,要老老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的来,不要看见什么东西也好,你要禁得起诱惑知道吗?你不爱说话也有好处,祸从口出啊,外面要都问人,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要诚恳了,别人也会告诉你的,记住了吗?”快到中午的时候祖父说:“去吧,吃饭去吧!好多事都不定能说的明白的,好好做人的!”
转回来时,我见我外祖母在了,她和我家在一个村,一年经常中帮我们做农活,自己种了几亩土豆和胡麻,还有一块菜地。我父亲总说:“你了需要什么就说吧,这也都有,少什么拿就好了,还种那做啥。”外祖母就说:“我也没什么需要的,就吃个饭,在你这里也都吃了,我种也不外别的,只外以后五旦结婚时准备点钱,给他备着罢了,再者自己也存放些。”父亲说:“到时候缺多少的话我们能替上,也就先拿出垫着就行,这么大岁数已经就够累的了。”外祖母也说:“我看你们忙也就过来帮帮,不为别的,也就分担点,大家能早点做完。”我母亲也常说:“妈不要那么累自个,想来我们也定能帮上的。”外祖母说:“哎!妈也不愁别的就是五旦的媳妇啊!”这是外祖母经常说的。外祖母看到我过来了,说:“这下到城里上学了,可得好好学啊,那都是好学生,徐老师让我告你,可不能偷懒啊。”我笑着带点自负的说:“知道了,姥姥就不说了哇。”外祖母说:“还这犟就不听。”接着外祖母说:“你三姨在城里,经常去那看看。”我应了声,说:“姥姥吃饭吧。”“你又嫌说了吧,也不管了,出去可得说话啊,坚刚桥翠的,胆大点和人多说话的啊。”外祖母拿着碗说道。
外祖母后来给学校厨房做饭,那时大舅的俩个孩子在她那里,大舅大妗也就过年回来几天,孩子的学费生活费就一直是她出一多半的。外祖母是很重男轻女的,经常留东西给孙子藏着,孙女就也吵吵的,说亲孙子不亲孙女,偶尔闹矛盾姐弟俩吵闹,外祖母就骂她说不懂事。外祖母常说:“拿个姐姐欺负弟弟,都不能让着点。”我父亲说:“话说你了也是偏心了,不能太偏心了。”外祖母就不满的说:“我也不是偏心,锦锦太不听话了,看雨雨娃多听话,吃个饭也是说奶奶也敢紧吃吧,要不又凉了。”母亲接着说:“上次我见锦锦挺听话,给倒水洗东西的。”外祖母这就急的说:“嗨,你可别说,就那么次完了还喊累喊痛的,真个不像话。”母亲也没办法就笑笑不管了。
外祖母有很多将就的,比如快过年时,腊月二十几吧就不让女儿外甥上门的,一直到正月十几。记得有一年,母亲让我去叫外祖母去,我刚走到大门口被她看到了,外祖母惊慌的跑出来,口里喊着:“唉,谁让你上来了,敢紧出去,站外面说吧。”我说了,外祖母说:“以后腊月正月里不能来姥姥家,记住了。”我当时心里害怕,以为犯什么错误了,还担心被我父亲知道。外祖母家还供着不知道什么神仙,墙上贴着画像,下面桌上放着香炉,在外祖母吃饭的时候,总会给夹点食物放在桌上,遇到什么节日,外祖母就在桌前叨叨几句,大概是求平安顺利的话吧。
外祖母是疼男孩子的,外甥也是,尤其是每个女儿家的大孩子。最被亲戚说的就是:一年我大姨哥和姨弟去了,外祖母把正月藏的好吃东西给我大姨哥吃了,这事被大姨哥弟弟知道了,也就是我姨弟。那时姨弟去找外祖母说偏心,他也要吃,外祖母说没了,就那点了给你哥了,姨弟不信就翻东西,一翻就翻出好多,外祖母说本来给你留的明天吃的,姨弟不听一拉哗啦一声都扯地上了,鸡蛋被丢的粉碎,外祖母气的骂,姨弟看闯祸了,大中午跑了十里地回家了。还有次是我和弟弟给外祖母送东西,她对我说:“你等一会帮姥姥抬东西,让伟伟先回去。”看我弟弟走了后,外祖母拉着我说:“来,过来,姥姥给你吃好东西。”外祖母打开箱子把上面的好多袋子衣服拿开说:“前**某某某给了姥姥几个苹果,你看多红,姥姥给你留着哩。”然后我就看见她拿了俩个给我,说:“敢紧吃,还有几个明天给你。”一会她又倒了碗糖水,说:“这个糖可甜了,姥姥知道你爱吃糖,来喝点。”
后来在我放假的一个冬天,天还下着雪,回去后外祖母刚好也在家,看见我说:“看像个城里学生的,出去想你爸妈了没?”然后她挪了挪说:“冷了吧,敢紧来做炕头上。”并且用手拍了拍她刚坐过的那块地方。
小学即将毕业时,我表哥去宿舍找我,聊了会说:“你出来下。”然后他看着我说:“你爷爷老了,明天回去吧。”一下子我如坠雾里,头重脚轻,我第一次听到亲人去世的消息,胸口闷骚难释。晚上宿舍阿姨见我不对劲,问怎么了,我忍了会说:“我明天回家了,我……我爷爷老了。”第二天,我本来要去请假的,踌躇了半天没有去。在车站我遇见了同村当时同班的同学兼老乡,他说:“你请假了吗?没请的话我帮你请吧。”我说:“恩……不用了,我请过了。”然后转头上车了,心中隐隐不安,我定了定神想:不怕的,就算老师打也不怕。心中一直不想让人知道我的祖父已经逝世。
回去了,首先看到了大门外的布告,我母亲在大门口等着我,我看见了有见到母亲的激动,笑了下没有完全笑出来,然后跟着人进入灵堂,烧着纸看着点点火星,心里默默的念着“爷爷,爷爷”,旁边的人说:“喊:爷爷收钱纸了。”我也就喊着,眼泪一直在眼窝打转,但最终也没有哭出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胸口闷的难受,但一直没有哭。
后来,我外祖母也去世了,我没有参加葬礼去。外祖母是病逝的,我清晰的记得,病怎么把外祖母折磨的形容憔悴,我怎样蹲在大门外的墙后忍着眼泪难过,听着外祖母难受的喊声,我一遍又一遍的抠着地上的泥土。没有参加她的葬礼,是我对她最大的不孝了,她那么疼过的外甥,在她老去之时却没能回去。
俩位亲人远我而去,每年只有默默的回忆。想去外祖母的坟上烧把香,可是外甥是不能上坟的,慢慢静静的但愿有灵魂的存在,愿在灵一个世界快乐!平安!健健康康!
每年只有香如故,每年只有缅怀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