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雾蒙蒙，城郊火车站的停车场里混沌一片……一个模糊的人影忽然从浓厚的夜雾里显露出来。沿着几排空荡荡的铁轨，这个身影拼命往前飞奔，边跑边不时回头看向身后。

空旷阴冷的停车场，远处缥缈朦胧的街灯，浓厚迷雾中骤然现出的黑影……别被吓着了，别担心。这影子的主人只是个身形消瘦的男孩，他的名字叫卡特•洛克。

这会儿如果说有什么确实吓人的话，那也不是他，而是他身后不远处那个紧追不舍的男人。

那个男人一边追赶，一边怒吼着：“卡特！快给我滚回来！你这个小东西，别跑啊，我又不会害你！”很明显，他在撒谎，连傻子都听得出来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幸好卡特不是什么傻子，他继续撒腿狂奔。在夜雾之中，他攥紧了腰间斜挎的皮书包，努力观察远处那些嘁咔作响离站的列车。随着一阵刺耳的汽笛声在耳边骤然响起，他猛地一跃而起，跨过了一道铁轨。

几道铁轨之外，金属撞击摩擦的声响越来越清晰。穿破重重迷雾，一列稍显破旧的火车轰鸣着开始加速向前。卡特看得越来越真切，他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又越过几道铁轨，跟随着前进的火车往前狂奔。颜色各异的车厢一个一个又一个快速在他身边驶过——红的、蓝的、绿的、黄的、紫的、红的、黑的、橙的、红的……

车厢五颜六色，这让卡特不禁想起了他所见过的第一个魔术。一只温柔的手靠近他的脸颊，从他耳朵里拽出一条红色的丝绸手帕，那条红色的手帕后面系着条黄的，黄的后面系着条蓝的，蓝的后面系着条绿的……拽啊拽，拽个不停……这是卡特关于父亲不多的记忆之一。

下意识地，卡特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皮书包，他要检查一下那个小小的木盒是否还在。

卡特一边跟着列车飞奔，一边看着身边呼啸而过的车厢，他要瞅准时机，找个合适的地方扒上去。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碎石子路基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粗哑的声音陡然响起：“卡特！你敢！你敢给老子扒上去试试看！”火车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可竟然压不过这个残暴的声音：“到处都有我的耳目，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你也别想逃掉！听到没？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做梦！”

卡特甩了甩头，尽力不去想被抓住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疾驰的火车头。车头下的车轮和铁轨剧烈摩擦，火星四溅，在黑夜里特别耀眼。火车是钢铁铸成的，每节车厢都重逾两千斤，一旦高速跑起来，只会越跑越快。万一卡特离得太近，又不巧摔了一跤，被卷到了车轮底下，那么……一切就全完了。

这时候，一列亮黄色的车厢驶了过来。黄色，让卡特想起了他曾经见过的一只小鸟。那只小黄鸟很可怜，被关在宠物店窗口的一个笼子里……可上帝创造鸟儿难道不是让它们自由飞翔的吗？卡特觉得这是上天给自己的一个暗示，他必须要扒上这列火车——这列火车将会带他远走高飞。车厢侧面的扶手梯随着车厢震颤……近在咫尺……

对很多人来说，扒上已经开动起来的火车可能很难，甚至可怕。但卡特以前没少扒过火车，因为每当滑叔带着他转战各地时，“免费”的火车一直是他们首选的交通工具。对他而言，扒火车其实有点儿像一伸手就能从别人耳朵后面掏出个硬币，或者单手就能洗牌，既简单又自然。

可问题是卡特身后的男人也是个扒火车的老手。在卡特的手就要触及车厢扶手梯的当儿，他身上的皮书包被那人一把扯住了。紧接着，一股大力传来，飞奔中的卡特一个趔趄，失去了重心。

“不！”卡特失声喊了起来。

两人都翻倒在地，跌倒在铁轨旁边碎石子路基上。黄色车厢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不停地发出哐啷哐啷的巨响。这巨响震耳欲聋，跟卡特心脏的狂跳声彼此回响激荡，让他惊悚到了极点——扒不上这趟火车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在跌倒的一瞬间，卡特本能地顺势一滚，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踉踉跄跄地站起了身。紧接着，卡特将皮书包往身前一扯，含胸一蹲，脚下猛蹬，整个身体用尽全力往前高高地跃起……

火车最后一节车厢的后门虚掩着，门边悬着一截短梯。卡特的双手紧紧地攥住了短梯最下面的一根横档。然后，他的胳膊一紧一拉，腰间随之猛地向上一荡……整个人终于攀上了疾驰的火车。

卡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沿着短梯往上爬到了车顶。他一屁股瘫坐下来，任由疾风吹打着他的脸颊，揉搓着他的头发。火车的汽笛一声接着一声，把一段又一段的铁轨迅速甩在了他的身后。他远远地回望，那个差点儿就得手的男人跪坐在铁轨旁边，愤怒地在夜空中乱挥着双臂，抓狂地大声嘶吼。很快，那个身影就缩小成了一个小点儿，倏地一下子融进了混沌的夜雾之中消失不见了。

卡特使劲地挥手，跟正在远离自己的小城说再见，跟查莱夫斯基夫人说再见，也跟刚才拼命追赶自己的那个男人说再见……但其实，卡特的意思是再也不见……

天色渐亮，太阳慢慢升起，大片大片的蓝天逐渐显露了出来。过了好一阵子，在火车有规律的摇晃和嘁咔嘁咔的声响中，卡特的心终于慢慢沉静了下来。再后来，一个哈欠过后，挡不住的睡意便开始弥漫全身。于是他从车顶上爬下来，溜进了车厢。在满车厢大大小小的货运木箱中间，他找了块空隙之处躺了下来，身上的皮书包则变成了枕头。幻想着未来的模样，猜测着可能会遇上的冒险，揣度着命运会将自己带向何方，偶尔还寻思着是否会遇见什么神奇的事情……卡特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