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939年的中国像是一张网,一张支离破碎的网,四万万同胞在网里挣扎着,伴随他们的只有动荡和硝烟……
1939年10月15日。火车怒吼着,就像不堪重负的中国人拉动着历史一样,让我们的故事就从奔驰在华东大地上的一列火车说起。一节节车厢里挤满了麻木的中国同胞,来往的日本宪兵检查着车厢里的每一个可疑人员,在一节普通车厢里,他们的脚步停在了一名身着国民党少校军装的男子面前,“你的证件。”少校军官看了看宪兵,脸上毫无任何表情,片刻后,他慢慢地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腰间,这一举动立即引来了日本宪兵的警觉,“巴嘎雅路”,宪兵手中的几只枪管直指少校军官。
少校军官冷笑了一声,他的鼻子里哼出的是对日本兵的蔑视,随后他慢慢地从裤兜里掏出了自己的证件,不屑地递给了宪兵。
“孔庆文,少校参谋”一枚华北绥靖公署的公印嵌在照片上。日本宪兵一名军官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少校军官,确认无误后,毕恭毕敬地又把证件还给了军官。看着宪兵远去的背影,少校军官眯缝的眼眸里流露出了蔑视的杀意。
孔庆文,32岁,华北伪治安军总司令齐燮元的得意门生,被称为华北伪治安军的“五虎将”之一,曾在日本关东军满洲基地受间谍训练,因成绩突出,曾经受到过武藤信义(日本陆军元帅)的嘉奖。此次他到南京是奉齐燮元之令,协助南京汪精卫伪政府肃清南京境内的反对势力。我们有必要简单地介绍一下历史上的这位汪精卫:1939年的汪精卫已经完全投靠与日本势力,在越南河内被刺后,捡了一条命的他更是想尽快成立自己的政权,以结束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涯。但是在他正式成立自己的伪政府之前,他要做的是两件事,一是人,他凭借自己在国民党内部的势力,的确笼络住了一些甘心和无奈充当汉奸、卖国贼的魑魅魍魉,其中不乏国民党的一些元老级人物;二是地,南京,一直被他视为风水宝地,在1937年日本侵略军攻陷了南京后,汪精卫就更加坚定了这个看法,他要把政府设在古都南京。基于这两个原因,现在的南京已经成为了他实现政治野心的试验地,在日本人的扶持下,他设立了很多的部门和机构,用于做着各项准备工作,我们的主人公孔庆文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和背景下来到了南京。
孔庆文把目光从宪兵的背景转到窗外的景色,他无意中注意到一直对面坐的中年男子终于放下了一路上翻看了多遍的报纸,“老总,你要去南京?!”因为抽烟过多的黑牙齿里露出了几颗镶金的假牙。
孔庆文一边厌恶地向后靠了靠,一边扬了扬眉,算是给他了一个回答。中年男人微微发福的眼袋因为媚笑把眼眶挤成了一条缝,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年头能让日本人对你客客气气的,老总啊,我看来你大有来头啊。”
孔庆文的嘴角往上挑了挑,勉强着挤出了一丝笑意,算是又给他了一个回答。中年男子索性把脸凑了过来,露出了嘴里的大金牙,“鄙人是南京大和贸易商行的总经理,请多多关照”,说着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了一张名片。
孔庆文把目光从他的脸上慢慢地落到名片上,“你看你那个揍性,真跟日本人一样”,他接过了名片不屑地说着,看着“大金牙”凝固在脸上的媚笑,孔庆文拍了拍“大金牙”的肩头,“好说,好说,哈哈。”“大金牙”也附和着干笑了几声。
他俩的笑声引来了车厢里周围人群厌恶的眼神,可就在这一瞬间,孔庆文发现了异样,就在他的斜对面,一个精瘦的年轻人始终把玩着左手里的一串佛珠,即便是周围人投来了厌恶的眼神,他也未曾抬过头。孔庆文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拿出一颗,递给了“大金牙”,顺势凑近了“大金牙”的耳根,“老兄,问你个事。”“好,你说你说。”孔庆文故意扬了扬声音,“我看你这个长相,我就想起了殿里的弥勒佛,你说给菩萨上供,菩萨是喜欢吃瘦肉啊,还是喜欢吃肥肉?!”“大金牙”疑惑的目光看着孔庆文,从张大的嘴巴里挤出了一句话“菩萨不吃肉。”
孔庆文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哈哈,谁说菩萨不吃肉,吃肥肉的是国军的菩萨,吃瘦肉的是共产党的菩萨,肥瘦都吃是的是他妈日本人的菩萨,哈哈,哈哈。”“大金牙”擦着额头上的汗,陪着孔庆文干笑着“长官,长官,你太会说笑了。”
当孔庆文放声大笑的时候,他的目光准确地扑捉到了精瘦男子的一个细节,左手的佛珠突然停止了转动,也仅在一瞬间,佛珠又恢复了原来的转动频率。
火车喘息着进了站,透过车窗向外看去,南京站台上挤满了接站的人,孔庆文坐着享受着火车慢慢进站时的惬意,刹车的声音宣告着旅途的结束,也预示着一段新的人生历程的开始,车厢里的乘客都纷纷起身伸着懒腰,活动着双腿,拎上自己的行李。
孔庆文还是眯缝着眼睛,仿佛还沉浸在火车的摇晃中,“大金牙”也站起身来,一边从行李架上拿着自己的行李一边说道:“老总,到站了,该下车了。”孔庆文缓缓地睁开眼,“好,人多,太挤,等会下。”“大金牙”拎着自己的大皮箱欠着身对孔庆文说:“那,老总,我就先走一步,咱回见啊,有空到寒舍,恭候你的大驾。”“好说,好说,”孔庆文礼貌地冲着他点了点头。
熙攘的乘客缓慢地往门口挪动着,孔庆文看着对面精瘦男子也站起身,走入人群,准备下车。“大金牙”高举着皮箱使劲地往前挤着,由于他的加入,本来就拥挤的人群显得更挤了。当精瘦男刚刚走过孔庆文的身边时,孔庆文发现有一只手突然伸向了精瘦男的左臂,拇指和食指在精瘦男左肘的麻筋处一弹,另一只手迅速撸下了他左手上的佛珠,精瘦男也迅速转身、后撤、右手护住前胸,左手摸向腰间,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抢佛珠的是一个戴礼帽的男子,孔庆文的目光立即捕捉到了他,他迅速站起身,准备扑向礼帽男子,可就在这时,精瘦男从他的侧后方用左手一把别住了他的臂膀用力下压,孔庆文用另一只手抓住精瘦男伸出的左手拇指用力后掰,一时间,两人用力气凝固的时间。
“长官,你想干什么?”精瘦男充满敌意地看着孔庆文。
孔庆文的手慢慢地离开了精瘦男的左手,“先生,我想你误会了,你的佛珠不是我拿的。”
前后过道上的人群被他俩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他们,精瘦男也慢慢地松开了别在孔庆文肩头的手。
“先生,人多,太挤,留神你的东西”,孔庆文不急不慢地说。
精瘦男环顾了一下四周,撂了一句“算你狠”,然后就愤愤地转过身汇入了下车的人群。
这一突来的变化让孔庆文的大脑飞速的运转起来,对,礼帽男。孔庆文环顾着车厢里的人群,寻找着礼帽,可车厢里有五六个戴礼帽的男子。无奈,孔庆文拿起自己的行李悻悻地随人流移向车门。
下车后的孔庆文环顾着四周,他注意到在月台的另一侧,精瘦男和两个彪悍的男人嘀咕着什么,三个人还不时地看向他所站的位置,随后,三人一起坐车离开。
孔庆文眯缝起眼睛,一阵狐媚的笑声从旁边传来,“大金牙”站在一群年龄各异的女人丛中,女人一个个笑得是花枝乱颤,“大金牙”回身看见了孔庆文,大声吆喝着“长官,长官,这是我的几房姨太太”,边说着边走向孔庆文。孔庆文硬挤出一丝笑容,向“花枝”们点点头,回应他的是扭动的腰肢和腻人的笑容。“大金牙”走到孔庆文面前,一把拉起他的手,“长官,有空你可一定到寒舍坐坐,让我这几个姨太太陪你打几圈”,说完他凑到孔庆文的耳边,一把搂住他小声说到:“包你满意,呵呵。”握手致意后,“大金牙”在花枝们的簇拥下走向出站口。
“孔参谋”,随着一声招呼,孔庆文转身发现一群身穿中山装的出现在他面前,为首的是一个四十上下,身材矮胖的男子,鹰钩鼻,尖下巴,一双小眼睛射出狡黠的目光,一只肥硕的大手向他伸出,“我是南京政府治安局局长林炳辉,奉周佛海周主任命令来接老弟你啊,呵呵,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欢迎欢迎。”
孔庆文满脸笑意,给林局长打了个敬礼,“哪里,哪里,林局长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今后还请林局长多多提携才是啊。”
林炳辉拉着孔庆文的手一起上了停在月台上的汽车,二人坐在后排,突然,孔庆文感觉到自己的裤兜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边和林炳辉寒暄着,边把手伸进了裤兜。
一道电流从孔庆文的后背升起,他在心里暗暗地苦笑了一下,佛珠。他为自己的大意而感到懊恼,这串佛珠明明是被别人从精瘦男子的手腕上捋下来的,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这串佛珠又被人放进自己的裤兜里,而自己竟然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