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持续了一个月的雨季终于结束,天气得以放晴,暖暖的阳光洒向地面,呼唤着花草吐出新芽,和煦的春风迎面吹来,不时夹杂着泥土的清香。经过了雨水的洗涤之后,空气也变得清爽起来,整个三川市焕然一新。岸边的迎春花也迎风开出了花蕾,长得比原先更加鲜艳,河岸边的柳树也吐出长长的柳条,一片柳暗花明的景象,令人陶醉。远处的湖光山色融为一体,相互映衬,山间的彩虹也为此情此景锦上添花。
因为雨季的缘故,今年的春天来的稍迟了一些,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虽被雨水侵蚀了很久,但雨后的景象比往年更加的温馨和谐,也许这就是万物生长的气息。
沈钰独自一个人站在颍川桥头,看着桥下的河水流向远方,他也卸去了用来御寒的高领毛衣和针织围脖。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远处斜拉索桥下的“罐男”还在忙碌的收集着易拉罐,以做生活之需,他虽然生活清贫,但也许他的世界似乎才是无欲无求,没有斗争的,沈钰这样想着。
“你果然这这边,在看什么?”唐觉走近后问道,他准备动身回河东市,来和沈钰辞行。
“什么时候离开?”沈钰问道。
“下午回去。”唐觉回答道,他们之间的友情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去表达不舍之情,只言片语之间对方便可理解。
看着沈钰依旧愁眉苦脸的表情,唐觉不禁问道:“案件都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这么消极?”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黄泽的情景吗?”沈钰反问道。
“当然记得。”唐觉回答道,“他当时就像你现在的样子,立在桥上,看着远处邹继龙落水时的案发现场。”
“没错,但是有一件事我直到现在才发现。”
“什么事?”唐觉不解的问道。
“他当时不单单是在看案犯现场,还有我们。”
“在看我们?”
“对,你看那个位置。”沈钰指着远处一棵大树的位置。
“那是我们当时停车的地方。”唐觉恍然大悟。
“黄泽从这里经过,看着远处,既是在看案犯现场,也是在看我们。或许他知道我们会重返案发现场,所以他才会经过那里,让我们留意到他,这样的话他才好开展他的计划。”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想好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这都是他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
“也许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他也能放下一切了。”沈钰看着桥下的河水,再次说道,“这些河水虽然没有生命,也没有感情,但是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汇入大海,可惜太多人虽然有生命,但连生存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唐觉拍了拍沈钰的肩膀,安慰道:“人各有志,无需强求,你和黄泽也一样。”
2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黄泽独自躺在床上,他无法用任何华丽地辞藻描绘所处的环境,因为显得太过于虚假,所以只能寄托诗词。他一边又一遍的背诵着,似乎只有这首诗能表达他此时的心境。
是啊,六年以来的每一天,那废人一般的日子让他难以忘怀,艰难困苦的生活让他的鬓间多了一些白发,如日中天的壮年却如同暮年一般,虽未登高但也凛冽到高处不胜寒。
“你倒是好雅兴啊!”沈钰在门外说道,他已经在门外站了很久,一遍遍的听着黄泽念着这首诗,一直不忍打断,其中的感情不言而喻。
应沈钰的要求,黄泽被单独监禁,他的房间在走廊的最里面,显得十分的阴暗和不起眼。
听见沈钰说话,黄泽使尽全身力气从床上坐起来,喃喃的说了一句:“你来了!”
透过门上的小窗看着黄泽自信的眼神,沈钰说道:“看样子你早知道我会来。”
“当然!”黄泽坚定地回答道。
沈钰打开门,进入屋内,里面的光线略显昏暗。看着黄泽坐在床边,沈钰也毫不避讳的直接走到黄泽对面,坐在了地上,和黄泽四目相对。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坦诚的交谈了吧。”沈钰说道,“本来准备了很多话,但见到你之后,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么多沟通,一个眼神也许就够了,就像你能通过一个眼神找到凶手一样。”黄泽握了握手里的拐杖说道。
“没错,不言而喻才是最可贵的。”沈钰微笑的回答着。过了一会又再次问道,“你刚才念的诗是杜甫的《登高》吗?”
“没错。”黄泽从未见过沈钰看过古典文学,便问道:“你也懂诗文?”
“略懂一点。”沈钰笑着回答道,“这首诗是杜甫晚年之作,他当时一人流浪,身患重病,又逢重阳节,于是他独自登上高台,但看见的不再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波澜壮阔的景象,而是无限的悲凉和孤寂,所以他才会写到‘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诗中还提到‘艰、难、苦、恨’,似乎这些正是他不完整人生的真实写照,所以他想以此抒情,以此呐喊。”
“你分析的很对,杜甫的一生都胸有抱负,怎奈生不逢时,唐王朝在此时由盛转衰,他的宿命似乎也随着这苟延残喘的王朝一样变得命运多舛起来。”黄泽叹息道,似乎在为这位壮志难酬的诗人打抱不平。
看出黄泽心中所想,沈钰便话锋一转,说道:“也许就是因为他经历的太多,所以最终成为诗圣。”
“看样子你确实很懂诗文。”
沈钰摇摇手,笑着说道:“我不懂诗文,也不懂杜甫心中所想,但我知道这首诗也是你的真实写照。你曾经也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魄和志向,可到头来却也是‘百年多病独登台’。你曾经也是一个健全的人,可现在却需要拐杖度日,你心中也有孤寂和不平,所以你经常念这首诗来寄托自己的情怀。你也有艰、难、苦、恨,你也希望有一个完整的人生,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你不需要过分压抑自己。”
“如果能早些遇到你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可惜一切都太迟了,覆水难收。”黄泽叹息道,不时地用手里的拐杖敲打着地面。
“现在也不迟,等你赎完罪,一切重新开始。”
“会有机会重新开始吗?”黄泽看着沈钰,诚恳的问道。
“会有的,你要相信,这个世界正义永远不会缺席。”
黄泽仰起头,长叹一口气,问道:“你记得我们上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是什么时候?”
面对黄泽的突然发问,沈钰有些不知所措,他犹豫了一会,说道:“应该是在小吃街,我们还一起喝了酒。”
黄泽摇摇头:“不,不是那次。”
“不是吗?”
“应该是我们初次见面的那次,在咖啡厅里。”
“你记错了,那是上上次。”沈钰回答道。
“不,那才是我们推心置腹的交谈,也只有那一次。”黄泽肯定的说道,“小吃街的那次我们虽然喝了酒,也以此悼念了方媛。不过当时你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所以才会请我赴宴,以此来试探我。当时我们都有所防备,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却是尔虞我诈,所以算不上推心置腹。”
“对不起,当时的你确实有避不开的嫌疑。”沈钰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依然是历历在目。
“我明白。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感觉才是最自在的,不用再去和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也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一觉了。”
“那你今天是真心和我交谈的吗?”沈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后问道。
“当然!”黄泽的一声回答让沈钰突然间又回到了初见的场面。
看着窗外射进屋内那微弱的光线,黄泽试着用手去感受了一下光的温度,依然是那种熟悉的感觉,一瞬间的温暖融化了心中的冰冷。虽然光线很微弱,但足以让整个房间温暖起来。
“外面雨停了吗?”黄泽问道。
“雨已经停了,案件也随之结束了。”
“对,彻底结束了,是你赢了。”黄泽说着便看向沈钰,圆框眼镜下的那一双犀利的眼神中又充满了睿智。
“凡事都有利弊,虽然破获了案件,但也失去了一位挚友。”沈钰说着便拉住了黄泽的手。
“你不用担心我,现在的我才是真正没有了负担,可以做回我自己了。”黄泽拍了拍沈钰的手说道。
看着黄泽脱胎换骨,沈钰也是松了一口气,他接着说道:“今天过来,除了我想见你之外,还有你一个人也想见你。”沈钰说着就将门外的黄母喊了进来。
黄泽见到母亲的那一刻,一时间悲喜交加,各种情绪迅速涌上心头,竟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任由泪水在脸颊上悄悄滑动,再落到地面上。
此时的黄泽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丢掉了手里的拐杖,依偎在母亲的怀抱哭泣。窗外的阳光洒进屋子里,温暖了整个房间。这一幕像是定格了一般,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温馨,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的事情,他们的生活也将是让人羡慕的。
这一对经历过生死的母子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紧紧相拥在一起,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去表达内心所想,他们早已心照不宣。
沈钰走出门外,关上了房间的门。
两人的哭声回荡在屋外的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