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剑灵苍溟在唤她?
自盂兰盆会同游后,朝游露在擦拭软剑之时,偶尔会有一定几率召唤出那出尘绝艳的美男子。
“苍溟,为什么你不是每次都出现?”
“我乃千年剑灵,每化形一次都会消耗巨大灵力,是以沉睡时居多,清醒时极少。”
其实他得空时方能以神魂下界,以剑灵之身作为魂魄容器化出人形,不得空时便通过观世镜查勘她的状况,这便是刻刻警惕,处处上心,避免她走上邪门歪路。
这让朝游露受宠若惊。
“如此说来,你倒像我主人,我才是随时待命等你召唤的剑灵罢?”
仙师谛视给她的剑灵都这般高贵,真不知道性命攸关之时,自己用得起他几次。
朝游露低头看了看藏在腰带之下的佩剑,心道:“你这会可不能出来。”
玄微苍溟此时在神界不能脱身,本就出不来,只能分出一缕神识与她交谈,“怎的,我见不得人?”
这倒不是,大家现在正纠结着东萧竹豢养娈童的嫌疑,要是剑灵突然从她腰间冒出来,恐怕大家的关注重点就变成她为何偷养着一个大男人了,“这……在凡人面前展露太多神迹,会引发骚动罢。”
她这话和大司命的劝诫一般无二,很有几分道理,做得太明显易引来天道追踪,引发自我纠错机制也未可知。
玄微苍溟得闲指点她两句:“东萧竹确遇了妖,亏耗得厉害,先保住他的性命。”
朝游露看着面色青黄的冬萧竹,“萧竹同窗,温柔乡固然好,但身体也要紧啊。”
冬萧竹顿时面色赧然,目光中有了惶恐之意,“什么温柔乡?哪、哪里有什么温柔乡?”
朝游露“咦”了一声,“温柔乡说的就是让人流连忘返的床榻啊,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床和被子是我们人人都要克服的温柔乡,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呢?”
她听见冬萧竹和胥子衿都舒了一口气。
冬萧竹干笑着掩饰自己的失态,“最近总是睡得不大好。夜长梦多,常常醒转好几回,梦魇连连,是以晚上长点灯火。但如此一来,白天的精力又未免不济,有时候就难以起身,误了读书的时辰。”
朝游露叹气,“男子精血暗耗良久非吉兆啊。”
胥子衿在旁边咳得都要断气,朝游露也恍若未闻。
“精血?”冬萧竹又慌乱起来,“什么精血?”
“咦,精血当然指的是精力和血气了,是人身体发肤的供养根基,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朝游露从随身小囊中掏出一物,“这是我仙道好友所赠的安魂香,有镇静驱邪之效,不如冬同窗试试?”
她指尖一抹,那安魂香就燃了起来。
冬萧竹被朝游露的一番敲打下来,已经吓得一惊一乍了,整个人弱不胜力地倚靠着桌子,看起来已经十分肾虚,但嘴上仍是坚决的拒绝。
“我无病无灾,这安魂香我不需要!请朝同窗收回!”
“何必着急拒绝呢?”朝游露满脸微笑,向他走进几步,安魂香在他面前绕了一圈,“好香,你闻闻?”
冬萧竹一口气没有憋住,短促地吸了一缕进去,顿时眼前一黑,“咚——”的一声,头重脚轻地栽倒在地上。
石璞玉蹲下身来,如老鹰拖小鸡般将冬萧竹夹起来,往床上一放。
朝游露将安魂香置于桌上。其他同窗大致将冬萧竹的房间收拾了一番,便踱了出来。
众人在屋外讨论了几句,末了朝游露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冬萧竹宿舍的屋脊,终于各自散了。
“苍溟,我看子衿同窗像是知道些什么,但难以对大家直言相诉,”她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腰间的剑,“待会我借着送他的由头,问一问究竟。”
剑的那头沉默了一瞬。
这胥子衿看起来远没有他面上的那般高洁。明明可以对朝游露说实话,却推三阻四,抛出一点儿话头,又很快掐灭线索。
说不定心中正是含着一丝祈愿,希望朝游露能同他单独多说几句。
玄微苍溟道:“你跟石璞玉一道。”
“为何?”
玄微苍溟无需过多表演,自带一种高深莫测的气质,“他会是一个好帮手。”
一个拆散鸳鸯成双入对的好帮手。
临走之前,朝游露喊住石璞玉,“璞玉,你跟我同送子衿回去。”
胥子衿面上发烫,“不必,我可以一个人回去的。”
她一个人送他也就罢了,还非要喊上石璞玉。
不是苍溟公子,就是石璞玉,总是没有二人独处的契机,她到底知不知道三人行必有多余的尴尬?
“好啊。”朝阳般光芒四射的石璞玉毫无自知之明。
朝游露和石璞玉将胥子衿一路送回宿舍,却又并不进院子,二人在外停住了脚步,朝游露道:“子衿,我们就将你送到此处。”
她凑近胥子衿,压低声音,“那妖怪今晚定会来找你。”
胥子衿身躯一震,“找我?”
“对啊,”朝游露点点头,“那妖怪因为安魂香的缘故进不去冬萧竹的屋子,可不就只能来找你了?”
她顿了顿,“话说,你一直知道这妖怪的存在吧?”
否则为何在一开始就极力阻止大家去探望冬萧竹?
胥子衿面色瞬息万变,终于点头,“没错,那妖怪本欲想纠缠我,想来是被我拒绝之后,才找上了冬萧竹。”
“所以你知那妖怪厉害,害怕同窗们白白送了性命。我看它对于瘦弱美少年情有独钟,在寄宿的同窗之中,只有你和冬萧竹二人容貌颇为俊美。故而今夜你只要稍稍假以辞色,那妖怪定然上钩。”
“你……”胥子衿语结,“你这是把我当做诱饵?”
朝游露胸有成竹的道:“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
“你平常是怎么讨女孩子欢心的,”朝游露又叮嘱了他两句,“也莫要再惜力了,赶紧使出来。”
她一手抓住石璞玉的后腰带,胥子衿只感觉眼前一花,两人便凌空飞起。
下一刻胥子衿见她两人站在了屋脊之上,旋即矮下身来,隐藏在了屋脊后。
胥子衿哭笑不得,只能在院中踱起步来。
他哪里有什么讨女孩子欢心的招数?
朝游露和石璞玉在屋脊上蹲了良久,都不曾听见院子中的胥子衿传来半分动静。
他们已觉脚酸腿麻了,终于听见胥子衿的声音幽幽传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去。
整个院子中,除了胥子衿的朗诵声,只余虫鸣和蛙叫,听来倍感寂寥。
石璞玉压低声音问朝游露,“是不是追女孩子都非得念诗不可?”
“不念诗……还能怎样?依照你平素时爆衣抡大锤吗?”
二人正压低了声音交谈,空中突然传过来一阵腥气,他们二人颇有默契地闭了嘴。
朝游露做了一个手势向石璞玉示意——“来了。”
一团若有若无的黑烟窜进胥子衿的院落中,落地化为一个身段婀娜的黑衣女子。明明已是不见一丝天光的夜晚,她的肩膀上却倚着一柄黑色的绸伞。
她撑着那把伞,一步三扭地向胥子衿走去。
胥子衿刚开始吃了一惊,旋即强迫自己恢复了镇定,“姑娘,是你。”
黑衣女子捂着嘴吃吃的笑了两声,“好久没见你,竟然还记得人家。”
朝游露摸索着腰间的剑,寻到了剑柄,“苍溟,妖精已来了,我们是不是该出手了?”
“急什么?”那端的玄微苍溟不紧不慢地道,“不是时候。”
“可是……”朝游露看着那目露饿光的妖女,还是有几分放心不下,“要是她伤了子衿同窗……”
要是她伤了胥子衿,玄微苍溟宁愿屈尊纡贵放下天帝的架子,亲自念百遍《往生咒》超度他,祝福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度过幸福美满的一生。
时也命也,朝游露亦正好以此为契机,看透红尘的虚无缥缈,实为两全其美。
“这妖精凶残奸狡,”玄微苍溟道,“须得看准时机下手,莫要打草惊蛇。”
“好罢。”朝游露觉得他言之有理,决定暂按兵不动,继续观察动向。
“姑娘……”胥子衿和朝游露事先没有对台词,如今全靠临场发挥,“姑娘风姿迷人,胥某过目难忘,又怎会不记得姑娘呢?”
石璞玉酸道:“这小子平时看起来高冷寡欲,没有想到跟姑娘说起话来是一套一套的油嘴滑舌。”
朝游露赞同不语,大约这正是胥子衿颇得女子瞩目,而石璞玉无人问津的原因吧。
“你今日对我态度又大不同,”女子娇嗔道,“怎么上次一见我,就要将我赶走?”
胥子衿正色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对色也是一样。姑娘倏然出现,倏然消失,想必定非我族类。”
“非我族类”四个字一出扣,朝游露和石璞玉便见那女子的身形一僵,随即她又咯咯笑道:“既然胥公子知我非你族类,怎的今晚又和颜悦色?”
“姑娘虽然与我种族殊途,但数月之前与姑娘一个照面后,美人不见愁人心。当时我赶走姑娘,不过是忍下心痛勉强为之。但后来始终辗转反侧,后悔至深。”
胥子衿不愧是天应书院里读圣贤书的第一名,起承转合毫不生硬,借口找得流畅之极。
这番话让妖精甚是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