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身份

屋里窗帘没拉严,天一亮,光就斜着透进来。姜南醒得比平时早些,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不紧不慢起身洗漱。

她最近几天过得很规律,每天早晨固定时间出现,吃饭、做题、写字,像把自己嵌进一张不动声色的时间表里。

书房墙上的课程表是她自己画的,不花哨,却写得清清楚楚。数理化之外还标着“舒然生物错题本复盘”、“语文测试准备”等笔记。

霍屿帆那天拿杯牛奶路过,看了一眼,“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当个工程项目管理?”

姜南头也没抬,“流程控制。”

“嗯?什么?”

“给自己减压的方式。”她声音淡淡,“不然容易炸。”

霍屿帆笑了一声,“有点东西。”

他顿了顿,忽然说:“妈说你不爱说话,但看着挺靠谱的。”

姜南翻页,“比说话重要的事多得很。”

“我信你以后能当老板。”他边喝牛奶边说,“先从饭桌上把我这‘打工人’拍下去。”

午饭后,苏想年问她愿不愿意去公司看看。姜南点头。

她跟着苏想年去了霍氏总部,在会议室的玻璃外看着一众高管对着PPT讲话,表情各异。

一份报告上写着一组她眼熟的数据——去年南郊商圈在装配式楼体中引入了智能光伏板,由于她自学竞赛能源模块题时接触过类似案例,她认得那组模型参数。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皱了下眉,侧头问道:“这个并联区段的转换效率标的是110%,是不是搞错了?”

“110%?”坐在边上的年轻助理立刻凑近,“你是说……”

姜南指着一组表格里的数值,“光伏板的最大转换效率不可能超过理论极限值。你们写的是面板实测值,还高于标准输出值,哪来的超额回馈?”

这时,霍祖慎正好从后排经过,闻声停住脚步:“什么事?”

年轻助理脸色一紧,迅速调出原始模型数据,一对照,果然发现填写错误,将“单位光照输出”误填成“总回馈功率”。

他声音低了一截,“姜南说得对。”

霍祖慎没说话,只看了她一眼,然后吩咐人改掉。

晚上回到家,苏想年笑着给她夹了一块桂花排骨:“你爸今天居然主动给你助理席留了座。”

姜南垂眼笑了笑,“我只是随便看了下。”

下楼的时候,喊她小姐的陌生阿姨正在布早餐,餐桌上陈设一如既往地精致。苏想年见她下来,温和地笑了笑:“这是孙姨,在我们家有十几年了。”

孙姨动作麻利又不多话,听见动静便笑着应声:“小姐早,早餐准备好了。”

姜南点点头,说了句早上好。

她收回目光时,舒然已经进了霍家,坐在桌边,慢悠悠正剥着一个水煮蛋。

“昨晚又没睡好?”舒然抬眼,眼尾扫过她,语气像日常关心。

“还好。”

舒然夹了块煎培根到她盘子里,“别总喝咖啡,吃点实在的。”

姜南轻声应了一句。

苏想年走过来,笑着拍拍她们的肩,“吃完早点去走走,天气这么好。”

姜南本想婉拒,但舒然已经站起来,“那正好,我带她去那边新修的花房看看。”

花房在后院,围墙外就是人工林地。她们顺着石板路慢慢往里走。

一切都安静得像画卷,不真实。

“你这张课表太恐怖了。”舒然感叹,看着她贴在玻璃墙上的学习计划表,“连喝水和眼保健操都有提醒。”

姜南拿起一支自动铅笔,头也不抬,“我怕我忘了。”

“你是不是学物理学到脑袋发热。”

“有可能。”姜南干脆回应,“但你生物笔记真的很差。”

舒然瞪她:“你又翻我东西?”

“是你丢在我桌上的。”

“那我故意的。”

“我知道。”姜南挑眉。

两人走进花房,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花香淡淡,空气温热潮湿。舒然走过去掀开遮光布,露出一排刚发芽的绿植。

“那一排是我种的。”她骄傲道。

姜南走过去看了眼,“种歪了。”

“闭嘴。”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在植物间穿梭,像刚熟起来的朋友那样互相抬杠。

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花香淡淡,空气温热潮湿。花房中央有一张低柜,上面摆满了各种陶罐与干花标本。

她随意拿起一只罐子,罐底赫然贴着一行小字:

私人物品,请勿打开。

她放下罐子时,余光扫过旁边那个柜门虚掩的旧木箱。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霍家后院里的“私人收藏”。

“你以前来过这?”姜南忽然问。

舒然摇头,“我小时候不常进来,这边以前是锁着的,听说是给霍家女儿养花用的。”

霍家女儿。

姜南心里泛起微妙的错位感。

她现在,是“霍家女儿”。

晚自习下课,教学楼走廊里混着灯光、书页和球鞋的味道,潮湿又嘈杂。

姜南戴着耳机,坐在靠窗的位置解一张化学竞赛题。手边是还没吃完的一盒黑巧小饼干,她懒得动,顺手夹了两颗进嘴,苦味溢满口腔。

前排的林姝弯腰捡水杯,刚起身,就被人从背后撞了一把。

“哎呦——”林姝重心不稳,连人带书栽了出去,试卷、文具盒散了一地。

几个女生站在门口,装作无辜:“哎呀,不小心。”

然后互相咬耳朵、笑。

没人吭声。教室很大,所有人都听见了,但也都低着头装听不见。

林姝脸涨得通红,蹲着不敢动。

姜南没动。她继续写完最后一个方程,才摘下耳机,声音不咸不淡:

“推人的时候别太大声,听得出来是在演。”

教室一瞬安静。

林姝抬起头,眼神又羞又惊。

姜南慢吞吞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把摊开的卷子递给她,冷冷地扫了那几个女生一眼。站定了几秒,才转身走过去。

“让一下。”

三人没动。

“听不见?”

她声音冷得像一把刀,没拔出来,却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

对面有人愣了一下:“你谁啊?”

几人讪笑道:“新来的,雨城来的转校生~”

“雨城啊!真是穷山僻壤出....”话还没说完,姜南已经走到了她面前,目光平静,她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凉意:“你怕是穷得连教养都捡不起,才这么嚷嚷。”

空气像被刀子划开了缝。几个女生脸色齐刷刷变了,讪讪笑不出来。

“让一让,别挡路。”姜南声音很轻,却让人不敢不听。

对方往旁边退了一步,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逼得喘不过气。

姜南懒得再多看她们一眼,低头帮林姝把散落的文具和卷子捡起来,拍了拍灰,递过去。

“下次再被人欺负,就把她的头发拽下来,看她还能不能笑那么响。”

林姝咬住嘴唇,不敢应。

“不会拽也没关系。”姜南站起身,眼神懒散又冰冷,“你喊我就行。”

-

这一幕很快在年级群小圈子里传开。

没人敢正面说姜南,但匿名论坛有人发了张偷拍图——

【操场边那个冷脸妹子,今天开口说话了。】

底下评论一片:“真的假的,她不是不跟任何人说话的吗?”

“没拍照,不信自己去问走廊摄像头。”

“太爽了吧,我就知道她不像表面那么冷……”

“我那天在走廊听见她说话了,好锋!好爽!”

林姝没发帖。她只是那天晚上把手机相册里那张被姜南递回来的试卷拍了下来,存在备忘录夹里。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不需要变强大,也可以被人保护——哪怕只有一秒钟。

舒然是在教室走廊上听说这件事的。

她拎着奶茶进来,路过那几个脸色发绿的女生时,只挑了挑眉。

回到座位,她把奶茶推到姜南手边:“听说你今天开炮了?”

姜南没抬头,淡淡回:“走嘴。”

舒然靠近她一些,撑着下巴看她,“你平时不是最懒得理人?”

“刚好烦着。”

“是嘛,”舒然笑了笑,声音软软的,却带点揶揄,“你烦的时候,连人都能撕开来。”

姜南认真列着分子式,鬓边的长发掉落在额前。

舒然靠在椅背上,笑着看她。

那天放学,姜南走在操场后门的小路上。

天色有点暗,前面两个穿着外套的女生鬼鬼祟祟停在小道口。姜南一眼认出来了,是那几个“碰瓷演技派”。

她没绕路,走过去。

其中一个拦住她,语气强撑冷淡:“你挺会管事儿啊?”

姜南看着她,懒得笑。

“你以为站出来替人说句话,就能在这儿横着走了?”

“不是我想横,”姜南语气平稳,“是你们太软。”

“说话别太难听——”几人拖着刺耳的尾音挑衅她。

姜南直盯着中间那个女生的眼睛,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女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截。

“你现在动手也行,省得我回去还得洗脸冷静。”

对面愣住。

“不过我劝你一句,”她看着对方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你手这么脏,碰人之前,先看看别人愿不愿意。”

空气凝住。

几秒后,一道磁性却漫不经心的嗓音插进来:“要动手,挑时间,我还没看够。”

几个女生猛然一僵。

钟翌晨慢悠悠地走近,穿着深灰校服外套,肩背轻松,步伐却带着不动声色的压迫。

校内论坛上人尽皆知的存在,学生会副会长、长跑纪录保持者、期中联考全年级第一。人帅家好,连笑起来都像能救赎人。

却在此刻,眼神淡淡地看着姜南,像在认真看一场戏。

“这场合挺热闹。”他扫了一眼那几个女生,语气平和,却让人不敢回嘴。

姜南斜睨他一眼:“你是专门收场的吗?”

钟翌晨笑了笑,“不想你被学校处分。”

“我没动手。”

“你想了。”

空气突然变得轻快了些。

姜南想笑,但忍住了。

钟翌晨站定,看着她,“下次别一个人走后门,容易遇见不长眼的。”

“我不怕。”

“我知道。”他垂眸看她,语气比往日低了些,“我...我们怕。”

姜南心里一跳,却在那一瞬强行拉回理智。

“说完了吗?”她语气冷淡。

钟翌晨没回答。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姜南!”

是舒然,拎着两个书包跑来,“你怎么走得这么快,等我一起啊。”

姜南朝她走过去,没再回头。

钟翌晨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她脚步微快的背影上,薄唇抿着,许久才收回目光。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操场口,转角处正好碰见霍屿帆。

少年穿着运动外套,头发半湿,额前碎发贴着,气还未喘匀。

舒然有些惊喜。

霍屿帆目光掠过舒然和姜南,淡淡扫了前方那些还没走远的女生一眼。

几人脸色瞬间煞白,低头绕路走开。

“你打球去了?”舒然问。

“听说有人欺负你们。”霍屿帆回答,目光不动声色,“本来还担心,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侧身让开,伸手接过她肩上的书包。

“走吧,孙姨今天做了银耳羹。”然后扭头和舒然说:“有你的份。”

份?什么身份?舒然一路欣喜着,沿着公路与他们一起回家,夕阳一点点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