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散

公元1327年,元泰定四年,河南湖北一带蝗灾肆虐,周边村镇颗粒无收、流民遍野,加之元政府等级分明的种族政策,灾区汉民被视如蝼蚁草芥,不少地区出现了人饥相食的场面。

小溪村,河南陕西交界处的一个小乡村,因地处两省交界加之人口较少,是为数不多的元朝统治者也懒得派遣蒙古“监官”而采取汉人自治的地方。之所以叫小溪村,只因为这里溪流纵横交错,素有“小江南”之称。即便这么个富庶的中原之地,今年受蝗灾影响,现下已入初秋,收成估计只有三成,许多人家已经开始吃了上顿没下顿,人们时常面露饥色。

好在村里的年轻人纯朴乐观,大多没有被眼前的困难困扰,仍旧过着嬉戏打闹的生活。

“赵大哥、小米哥、小丑哥、你们走快一点,前面的水塘里我好像看到了一些泥鳅,今天晚上我们还有我爹爹说不定能吃个饱肚呢”。

说话的姑娘叫蔡芬儿,中等身材,约莫十五六岁,头上扎着两个马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睫毛弯弯的指着天空,虽然脸上略带菜色,却仍不失为一个美人坯子。

蔡芬儿不仅人长得漂亮,为人也随和乖巧,乡里乡亲的有什么困难她都乐意帮忙,算得上村里闻名的村花,大家伙都欢喜的不得了。

芬儿口中的三位哥哥都是他的发小,比她略长一些,也是小溪村的村民。最大的赵四黄今年十八岁,是村长的四儿子。虽说村长育有四子,可老大赵大天、老二赵二地都被蒙古人抓了壮丁送上了战场,现在生死未卜,老三赵三玄十岁的时候就因为村里闹蝗灾被活活饿死了,现在的赵四黄已是老赵家的独子。好在这小子倒也知书达理,陪着老爹不仅把家中打理得紧紧有条,还搭手了许多村中事物,村里老老小小的都挺认可四黄,年纪轻轻就有了不小的威望。

被蔡芬儿唤作小丑哥的男孩今年十六岁,小伙的相貌同“小丑”二字正好相反——身材高大匀称,面如贯玉仪表堂堂,之所以叫小丑哥,是因为小伙子全名赵丑厮,被芬儿取了中间的字唤作小名。赵丑厮是个苦命的娃,七八岁的时候父母双亡,头几年靠着村长和其他几户村里的好心人接济,总算熬了过来。没曾想这家伙却是个吊儿郎当的主,非但没有回报乡亲,反而经常出入市井院落,要么做些偷鸡摸狗的捣蛋营生,要么仗着自己长相俊美调戏一下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总算赵丑厮良心倒也不坏,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村里人也就见面骂他两句,还不至于把他赶出村子。

而被叫做小米哥的人便是我,一个身材普通、长相普通、家世更普通的十六岁少年。严格的说,真要论起家世的话,恐怕连“普通”都谈不上——我也是个孤儿,从小被村里唯一的药铺掌柜米东宝收留,虽然老人年纪上已经够做我爷爷了,可待我依旧视如己出,我也从心底里把他认作亲生父亲,一老一少就这么着相依为命了十几年,老爹从没有说过我父母是谁,我便也从来没有问过。

如果硬要说我有什么特长,提得上得只有超乎寻常人的细心,只是这点细心在这兵慌马乱的年代着实没什么作用。

和村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我喜欢芬儿——我习惯了这么叫她,就像她唤我作小米哥一样。每天我们四个人在一起玩耍的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我知道小丑和四黄老大都挺喜欢芬儿,特别是小丑,只不过大家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而芬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更加难以揣测了。

“芬儿,别乱跑,我们都看不见你了。”

说话的是四黄老大。我们身处的周围长满了一人高的杂草,水系与小路贯穿其中,芬儿估计看着泥鳅跑得急了,转了几个弯便窜了个没影。四黄做事一贯最稳妥,不免担心的喊起来。可芬儿已跑远,并没有回应。

“老大,你就放心吧,这里离村子才几步路,只要沿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不一会就能跑回村子的,再说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来这玩耍了,芬妹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够找回家的。”

小丑依旧那副无所谓的态度,惹得四黄老大有点不开心。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小丑倒也没瞎说,这里离的村子不远,河道也才没过膝盖,基本上是遇不到危险的。况且这里四通八达,光凭我们三人要找到芬妹倒是有点难度。

想到这里,四黄也不得不点点头,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眼瞅着时间不早了,我们三人勾肩搭背的往回赶,欣赏着远处的落霞,聆听着田间的虫鸣,要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失为一个美好的傍晚。

三人打打闹闹的就要走出这片杂草滩,小丑眼尖看见远处草堆里黑漆漆的似有什么活物,兴奋得叫了起来:“看,看,前面一定有什么动物,我们三人把它抓来炖了,不知道能饱餐几天呢!”

“嘘,轻点,别到时候是个野猪什么的,把我们自己小命搭里面。”四黄泼起了冷水。

没办法,两个人就是这么迥异的性格——一个万事都往好了想,另一个则万事都往坏了猜。

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年轻人骨子里的好奇心与兴奋感战胜了恐惧,三人各自扯了小木棒,蹑手蹑脚的摸索过去。

走到跟前,既不是小丑说的美食,也不是四黄讲的危险,蹲在草丛里的家伙竟是村子里的傻子赵老根。

赵老根是村里的老光棍,老根今年四十多岁,我们小一辈印象中他始终是一副傻兮兮的样子,估计老婆也死得早,村里人欺他人傻就一直老光棍老光棍的叫着。赵老根不仅人傻,人也邋遢,身上的衣服顶上的头发常年不洗,下巴上的胡子零乱的都快可以养小虫了,还有一根万年鼻涕终年徘徊在鼻孔与口腔之间。

“老光棍儿,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地儿来啦,搁这找老婆呐?”小丑哥嬉皮笑脸的嘲笑着,嘲笑傻老根是小丑隔三差五保留节目。

赵老根依旧像往常一样,既不还嘴也不生气,朝着我们咧嘴傻笑了一阵,露出他那排黄黑黄黑的牙。

“别理这傻子了,”四黄老大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这种人活在世界上也不过就是浪费粮食,走吧走吧。”

我们没再顾及老根,各回了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