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赌注

就在安心要被当成刺客被侍卫架下去的时刻,亨利八世适时地醒了过来,安心才舒了一口气,看来是暂时性的昏迷,能醒过来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满屋子又是一片“感谢上帝”声,安心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她还是稍微觉得有点不公平,明明是她让亨利八世醒过来的,为什么要感谢上帝?话说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干嘛要救他,可眼前的架势又容不得她仔细琢磨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们为什么要抓她?”这是国王醒来后的第二句话。

“陛下,博林女士试图在您昏迷的时候行刺陛下,还好我们发现的及时。”不知是哪个大胆的女官嘴快说了这么一句。

安心忙看向亨利·都铎,“我只是,只是想让陛下醒来。”他不会相信他们说的话吧,唉,真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不知道哪根筋抽风了,跑到这里来给自己找事,现在好,感觉脑袋又在脖子上呆不住了。

亨利八世也看向她,安心的目光没有躲闪,在场的其他人都小心留意着国王的表情。

半晌,“我确实醒过来了。”亨利八世平静地说,安心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低下了头,他这算是公开站在自己这一边了。

“那么,博林女士能说一下是用什么方法让陛下醒过来的吗?”说这句话的人是几位穿着红色主教服其中的一个,安心知道他应该是个红衣主教,但是不知道他就是著名的沃尔西大主教、汉普顿宫的修建者。

这句话看似平静,但是绵里藏针,语气倨傲,他目前是权倾都铎王朝的宠臣,他的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点头附和。

安心咬了咬牙,她只是从小就知道昏迷的人掐人中穴就能醒来,这是中国人的常识,就算是有中医理论支撑,她也说不出来啊,就算是她说出来,人家也不能相信啊,别说中医,西医这个时候还没成型呢。

从穿越到了这里开始,安心就时刻处在谎言之中,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谎言,同时,不管她做什么,都要编造谎言才行,对查尔斯·布兰登,对托马斯·博林,对亨利·都铎,甚至对和自己最为亲近的珊妮,现在,面对这些大臣,她真的是厌倦了不断的解释、编造……

“巫术……”就在安心正在思考着怎么回答的时候,王后女官中的一个突然大声喊了出来,她这么一带头,马上有人附和,安心还没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就听到“噗通”一声,有人倒地,再看倒地的人,竟然是珊妮,安心想要抢过去扶她,她却被一群女官围了起来,不允许她接近。

也难怪有人会这么说,连专业的医生都不能让国王醒来,她就那么按了按就实现了,确实值得怀疑。

如果被认定是女巫,那么面对的就是要被活活烧死的火刑。

在中世纪,人们谈巫术色变,对巫师采取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

现代的法律是“疑罪从无”,就是说如果你被怀疑,但是没有证据,就不会定你的罪,定罪要靠证据说话,而那个时候对巫师的态度是“疑罪从有”,一旦你被人怀疑是巫师,那么不管有没有证据,你都会被烧死。

显然,在安心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置身于巨大危险的时候,珊妮被吓倒了。

因为中世纪的欧洲人对巫师的恐惧和迷信,大量无辜的人被活活烧死。

如果你憎恨你的邻居,你只要和当局告发说她是巫师,你看过她骑着扫帚去开巫师会,那么她将百口莫辩,必死无疑,当然你还要期待她不会反咬一口,说你也是跟着一起开会的,那么你也就完了。

当然,那是一个漫长的没有理智的愚昧的疯狂的年代,相应的,欧洲人也要为这种没有理智的疯狂付出巨大的代价。

因为人们相信猫是巫师的助手,是恶魔的帮凶,所以在消灭巫师的同时大量的猫被扑杀,这样,老鼠繁殖迅速,泛滥成灾,终于爆发了鼠疫,也就是因皮下血管出血使皮肤变黑的黑死病,造成欧洲人口减少了2500万,而整个欧洲在没爆发鼠疫之前也不过7500万,有疫情严重的城镇竟然只幸存了几个人。

当然安心穿越的年代黑死病还没有爆发。

不过如果被指控为是巫师的话,就连国王都是没有办法保护她的,因为那会激起人们由恐惧带来的愤怒。

安心看着在场所有人看向自己的都是充满恐惧和疏离的眼神,她看向凯瑟琳王后,她也是一脸疑虑地看着她,而她身边的玛丽公主则满是憎恶。

在人群的外层,她似乎看到了托马斯·博林,就是自己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但是他却没有张口替她说一句话,当然她也不会指望他能为她做什么。

她又看向亨利八世。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眉拧起,薄唇紧抿,安心大惊失色,如果亨利八世也这么认为她的话,她就真的是,没救了。

“陛下……”安心克制住情绪颤抖着声音唤了他一声,指望着他能替自己说一句话,却见亨利八世趴在床边对着天鹅绒地毯呕吐了起来。

医生们全都慌了手脚,大家乱纷纷地你一句“陛下”,我一句“陛下”,暂时将集中在安心身上的注意力转移了开来。

亨利八世吐完了之后,用双手痛苦地抱住头部,上气不接下气地倒回到枕头上,然后用手遮挡住了窗户里透进来的光。

安心眼前一亮。

“陛下,您还没有指定王储的人选。”沃尔西主教看了一眼玛丽公主和王后凯瑟琳走到床边恭恭敬敬地说。

亨利八世喘着粗气看向沃尔西主教,“这也是为了我们英格兰的未来。”沃尔西主教又补充了一句。

显然,他们都以为亨利八世不行了,也许在他昏迷的时候他们就商量好了,如果不是亨利八世及时醒来的话,没准,这边玛丽公主已经在沃尔西主教的拥戴下加冕了。

“陛下正值盛年,精力充沛,并无大碍,你们那是预言还是诅咒?”安心听出这是查尔斯·布兰登的声音,大家都看着他,却没人敢附和。

“萨福克公爵大人,我无意冒犯您,难道您愿意看到伟大的英格兰因为无人统治而陷入痛苦的深渊?我也是为了陛下的王国,万一陛下……”沃尔西主教赶忙澄清,他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在这一点上和凯瑟琳及玛丽公主保持高度的一致。

“没有万一。”查尔斯·布兰登笃定地说道,安心注意到亨利八世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

“可是……”沃尔西主教还想申辩。

安心看亨利八世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坚定了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想法,突然大声说了一句:“陛下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个有可能是女巫的人怎么会有资格评判陛下的身体,如果陛下有事你也脱不了干系?”沃尔西身边一个同样穿红色长袍的主教严厉地说道。

“如果陛下康复,是否可以证明我不是女巫?”安心几步走到沃尔西大主教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沃尔西往后退了一步,用厌恶的神情看着她,表示他要和邪恶的女巫划清界限。

“那如果陛下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沃尔西主教目光朝天淡淡地说道。

“我甘愿接受火刑。”安心也不疾不徐地回道,但是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不免张大了嘴巴,觉得这个女人肯定是疯了,一时间竟没人搭茬,连沃尔西的脸上都现出了疑惑。

“陛下……”安心回头征询亨利八世,发现他又趴在床边吐了起来,看到这个场景,大家都更笃定安心是真的疯了,国王的病情在加重,唯有安心看到这情景镇定自若,脸色也更加舒缓,就好像国王已经好了一样。

“安小姐,关于女巫这件事,我们还需要确切的证据。”查尔斯·布兰登说道,玛德烈公主诧异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袒护安·博林,安心却对他微微一笑。

“萨福克公爵大人,陛下是一定会康复的,您也相信不是吗?”说完对查尔斯·布兰登点了点头,看到他两道如剑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知道他是站在她一边,看来,自己至少已经有“同党”了,保命计划进展顺利,下面,就看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了。

“就这样吧,我需要安静一会,绅士们,淑女们,可以吗?”躺在床上的亨利八世结束了这场对峙,国王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却只有傻子才听不出来这是命令。

“那么,陛下,对于安·博林女士……”沃尔西怎么能让安心这么轻易地过关?

亨利八世两手扶着头,目光越来越涣散,却一直试图聚焦在安心身上,眼神中的留恋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不肯答应她,是因为他也不保证自己能不能撑下来活下去,如果他就这么死了,那么她也要被活活烧死,他不敢冒这个险。

“陛下,相信我。”安心走到床边,握紧了亨利·都铎的一只手,和方才对查尔斯·布兰登一样,用眼神鼓励他,她是第一次这么主动而长时间地直视这个英格兰最尊贵的男人,他眼里的东西让她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手握得更紧。

“按她说的做……”这是亨利·都铎在眼睛合上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想来他一直强迫自己保持意识,却还是陷入了昏迷。

所有人都再次陷入了惊慌,却只有安心见怪不怪地继续镇定着,好像这昏迷也是她预料中的一样。

“陛下已经说了,你们要按我说的做,那么我要求你们全体即刻离开。”安心走到沃尔西面前,对着一众人等不卑不亢地说道。

没有人动。

“你们难道想要造反吗?”安心反问道。

大部分的大臣都低下了头。

“放心,国王陛下有什么意外,我也活不成,你们还担心我会害他吗?”和一群人为敌的感觉真累啊,但是她不能放弃。

终于,人群渐渐离开,直到最后的凯瑟琳王后,她说她还是去做点正经事,就是去圣约翰教堂为国王祈祷,安心阴暗地想,不知道她是祈祷国王死还是活,如果国王死了,她的女儿就会成为英格兰名正言顺的女王,做王太后总比做被抛弃的前王后幸福得多。

当然,她还是愿意相信王后的善良,这一点她从没怀疑过。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安心和那个“昏迷”中的亨利八世。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又强迫自己做了几次深呼吸,如果每一天都像今天过得这么精彩的话,不知道她的心脏还能承受多久这样的刺激。

好了,现在只要等待就可以了。

千万不要以为安心精通医术,或者以为她真的有治疗亨利八世的办法,她之所以敢把自己的命赌上,原因只有一个,她的母亲得过脑震荡。

短暂的昏迷反应,醒来之后恶心甚至呕吐,头疼头晕,怕光,关键还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无论是症状和形成原因亨利八世都极为符合,而脑震荡一般是可以自然恢复的,所以安心才敢做出这个判断。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注,一个勇敢者的游戏,但是也不要以为安心就是一个真的勇敢者,她之所以敢这么笃定,还有一个原因叫“无知者无畏”,如果她是一个真正懂医术的人,她就会考虑到是不是会颅内出血,会不会有并发症的问题,毕竟虽然看起来没有外伤,内伤致命的也不是没有,可以说是她的匮乏的医学知识才让她做出这么“大胆”的判断。

而她,运气不错。

或者说护理妈妈的那一段经历给她帮了大忙。

亨利八世从那一天开始就是处在睡了醒,醒了睡的循环反复中,就像一个婴儿,而婴儿是最为无害的。最开始昏睡的时间很长,有意识的时间很短,意识也不够清醒,后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如果说安心发挥了什么作用的话,那应该算是饮食上了。

最开始因为恶心和呕吐,亨利八世根本吃不下东西,安心就想到了葡萄糖。这个年代肯定是没有葡萄糖了,不过蔗糖在人体内会分解出葡萄糖,一样可以随着血液被输送到全身各处做养分,还是可以替代的。

可是别说葡萄糖,一问国王的膳务总管才知道,连蔗糖都没有。

据膳务总管说,蔗糖要去东方才能够购买到,上个月国王的商队本来已经采购到了,但是因为船上的大部分人都患上了瘟疫,这些食物也不得不一道销毁了,而去一趟东方,没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

安心傻眼了,虽然这脑震荡还不至于死人,可是没有养分会不会饿死啊,不管国王是怎么死的,他只要死了,她也活不成了,火刑,安心想到这个就打冷战,还不如砍头呢。

安心急的只想揪头发,这倒霉欧洲,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早在几千年前,古印度人就发明了炼糖术,并在周朝的时候传入了中国,所以可以说制糖在中国的历史上都算得上是一种古老的手工艺,可是直到17世纪的欧洲,糖,仍然是一种珍品,想一想,一个国王都不能那么轻易地得到。

这要是穿越到中国,就没这个问题了。

安心在皇家藏书塔熬了一夜,也没找到制糖的方法,看来这个时候,欧洲人是肯定不会制糖的了,怎么办,亨利八世仍旧无法进食。

早知道要穿越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就学点有用的了,非得学什么人类文化学,有那时间多读几遍《天工开物》也不至于这样。

现在她都不敢看壁炉,只要看到火,就想起自己那火刑,后悔自己当初逞英雄的时候对困难严重估计不足。

好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总不能等死吧。

安心找来了珊妮。

“这里有没有甘蔗?”

“那是什么东西?”

“……”

就当我没问,安心继续揪头发,在欧洲这么冷的地方怎么可能生长出甘蔗?那么除了甘蔗……

啊!

“珊妮,有没有甜菜?”这个靠谱吧,中国的东北有种这个,那么在和东北差不多纬度的欧洲,安心想起来了,甜菜就是原产欧洲,这个发现让她兴奋不已。

“安小姐,要那个做什么?”珊妮一脸的疑惑不解。

“不要问那么多,快找膳食总管要些来,对了,再找个带铁架的锅子来。”

于是,安心关起门来将自己的房间变成了实验室。

为什么要关起门来呢?因为要是被人看见她在壁炉里用个小锅子咕嘟咕嘟地煮东西,一定会被当成是女巫在炼制魔药,没准还是黑魔法那种,对不起,哈利波特是安心的最爱。

先将甜菜的根部捣烂压出汁,然后煮啊煮啊煮啊,沸腾之后还没等冷却下来,安心就迫不及待地尝了尝,奇怪,一点都不甜,那为什么叫甜菜,泄气。

又找来珊妮。

珊妮看着安心一手端着煮甜菜的锅子,一手举着个大勺子的样子,小嘴半天没合上。

“珊妮,你确定你给我找来的就是甜菜?”安心的嘴角还沾着一滴甜菜汁,这会也顾不得形象了。

“当然啊,我们家就用这个,这个喂猪的……”珊妮看着安心的样子,迟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安心差点把锅子丢到地上,尴尬地看了眼锅子里的东西,下意识地将手里的勺子藏到背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哦,我没吃……”

珊妮忍住笑煞有介事地跟着点头。

“可是,为什么不甜呢?”安心皱起眉毛自言自语,一点都没发觉自己的自相矛盾,如果没吃,怎么会知道不甜呢,好在珊妮不和她计较。

“安小姐,你想要甜的甜菜?”

“怎么,甜菜不止这一种?”

“当然。”

“快,全部帮我找来。”

原来珊妮最开始拿来的是甜菜中用来做饲料的那一种。

……

继续做实验,煮啊煮啊煮啊,安心看着一直冒着泡的锅子,彷佛那里面不是普通的甜菜汁,而是能救人于水火的灵丹妙药一般。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锅的汤是甜甜的,就像是放过了糖一样,安心彷佛是找到了救星。

赶忙拿去喂给亨利八世,他已经将近30个小时未进食了,面色如纸。

虽然安心是情急之下的死马当活马医,但是见效却是很明显,几锅甜菜汤下去,亨利八世渐渐恢复了血色。

葡萄糖放出的热量是人体生命活动所需能量的重要来源,在无法提炼葡萄糖的前提下,安心想到了同时含有葡萄糖和果糖的蔗糖,在不懂练糖术的前提下,又想到了利用制成蔗糖的原料,一步步的逆向思维,虽然走了一些弯路,但是,她走对了。

但是,事情也不是那么的简单。

还要同医生们做斗争。

比如医生们上报到了上议院,建议用牛奶来维持国王机体的正常运转,而安心则坚持用甜菜汤,这在所有人看起来荒谬之极。

因为牛奶除了高蛋白,而且高脂肪,这对于患有脑震荡的病人来说有害无益,安心只记得妈妈生病时,医生让吃清淡的东西,这也就是她所以坚持反对医生们的依据,但是,她又做对了。

其实,要想最对一件事很简单,那就是你每一步都不要做错,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开始补偿给安心的好运气。

亨利八世在慢慢好转起来。

直到他已经放弃了甜菜汤,直到他再也没有呕吐,直到他所有头痛的症状消失,直到他再次坐到枢密院所有大臣的面前……

没有一个人再提女巫事件,就像这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也没有人再急着要求国王立王储……

这算是捡回一条命吧,因为安心赢得了这个赌注,可是她却陷入了一个更深的难题,那就是她到底为什么要救亨利八世。

开始,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只有他活下来,她才能不被当女巫,但是这根本经不起深究,因为她之所以被当做女巫,还不是因为她跑去掐人中穴?

那个时候,她完全可以冷眼旁观,可是她竟然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去救他,要是那个时候亨利八世不醒,她还掐着他的人中,她就真的被当成刺客了,想想就是一身冷汗啊。

而让她沮丧的原因就是,救了亨利八世就感觉将自己往断头台又推进了一步一样。

好吧,就当自己是一个人道主义者吧,不管是谁,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就是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家本来也不会死好不好。

但是这次事件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首先,至少国王不再生她的气了,要知道那天从她房间里走开的时候他可是怒气冲冲的,现在就算是气消了。

其次,也不再要求她解释杰克是谁了。

再次,病中的国王很脆弱,让她觉得他好接近了那么一点。

可是,安心却发现,在国王醒来要求她必须陪在她身边的那些时间里,他经常用一种含有深意的目光看着她,看得她感觉自己有特异功能似的,那种探索的眼神让她浑身不自在。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活下来不是吗?并且多少有了一些信心,事在人为,命运,也许是可以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