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别无选择

“感谢上帝,安妮亲爱的,听到你不日即将痊愈的消息,你一定无法理解我的激动和喜悦,那种感觉不亚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刻,没有你,日子长了许多,夜也长了许多,整个伦敦塔了无生气,只是听不到你的笑声,哦,我真的想借用天使的翅膀飞到你的身边,但是你知道,沃尔西大人总是能变出很多事情让我无暇去想你,当然这丝毫也不影响我想你,最近发现了一个年轻人托马斯·克伦威尔,虽然他只是个律师,出身不那么高贵,但是他总是不用我怎么表达就很容易地理解我的意思,我想我又多了一个可用的人,他进枢密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哦,亲爱的,快点好起来吧,我已经派使者就我的离婚案去和罗马方面沟通,如果顺利的话,不日你就会成为我的王后,我热切地期望着这一天,期望着能得到你的全部身心,你知道我是完全不会满足只拥有你的心的,你的身体也是我日思夜想的目标,但是我会一直尊重你的意愿,直到你成为我的王后,我是不会让我们的继承人——伟大的爱德华六世成为私生子的,如果有可能,我也许会抽身去布里克林庄园看你,尽管沃尔西主教一直提醒我瘟疫横行,不宜出门,但是我是上帝指定的英格兰国王,瘟疫是无法近我的身的,相信我,只要我一有时间,也许就这几天。

吻你的如锦缎般优雅的肌肤!”

落款是“你真诚的亨利”。

信的上面盖有亨利八世的纹章,纹章上面有代表都铎王朝的玫瑰,以及象征英格兰的三只狮子和红心,随信而来的还有一枚由硕大的红宝石和一圈钻石镶嵌而成的胸针,这是为了配合信中的那句“我宁愿用它来代替我的吻”。

一阵风吹来,无花果树的叶子发出一阵哗哗的响声。

“安小姐,你冷吗?”站在一旁一直安静地看着安心读信的珊妮看到安心的手臂抖得就像被风吹动的无花果树叶一般,并且越抖越厉害,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么一句。

“是的。”安心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看向珊妮,就着她的问句这么回答,不然怎么说,告诉她自己是因为害怕?

“哦,请原谅,我这就去把斗篷取来。”珊妮诚惶诚恐地行了一个蹲礼,转身朝草坪尽头的石头城堡跑去,边跑边用手捂住头上的头巾,裙摆在身后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安心将视线从她的背影上转回来,又无奈地落到信纸上,怎么办?

貌似她已经没有什么退路可走了,亨利八世已经为了她开始着手离婚,历史的车轮正在朝既定的轨道上一往无前地驶去,不会因为她不是正牌的安·博林就停下它的脚步,她现在的身份是个不管放到什么时代都被万人鄙视的小三儿,小三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充其量被鄙视了而已,关键是,这是一条死路啊,如果她不了解这段历史还好一些,如果你知道这个王后做不了几年就要上断头台的话,你会去做吗?

她想起自己还是安心的时候,她问珊妮愿不愿意做王后的话,现在这句话她同样用来问自己,答案是肯定,或者说她不是不愿意做王后,而是不愿意去做一个断头的王后。

所以尽管这封情书的措辞再甜蜜,不知道这段内情的人没准看了还会觉得脸红心跳,但是在安心读来,这里的每一句都和死刑判决书没什么区别,拿着一封死刑判决书,任谁都会发抖的吧。

安心攥着这张羊皮纸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脑海中快速地盘算着要做什么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尽管这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是与其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乖乖等死,还不如去做点什么,当然她也想过,如果这个安的身体死了,自己会不会再穿越回去,继续做前世的安心,但是这个可能存在的前提是自己的肉身一直完好无损地等着自己再穿回去,这个可能性比安·博林不被砍头看来还要小的多。

蝼蚁尚且贪生,现在她活在这个身体里,当然是不希望这个身体死掉的,哪怕只是代替别人活着,这是求生的本能使然,对任何生物都是一样的。

好吧,大不了还是一死,反正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这几年也算是赚来的,再坏还能怎么样呢?这样想着,四肢的抖动算是平复了一些,安心想起了曾经有个电影,父亲和儿子都被关在纳粹的集中营里,为了不使儿子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他说这其实是一场游戏,那么她也将这几年当成是一个游戏过程吧,她要想办法赢得这个游戏,那就是避免死亡,而延长一点活下去的时间就算是阶段性的胜利,大BOSS当然就是亨利八世,这样想着,连呼吸都平复了一些。

将羊皮纸折好,缓步往回走,迎面遇到了抱着祖母绿天鹅绒斗篷的正跑得气喘吁吁的珊妮,安心感激地任她给自己披上,想起在前一世她们之间都是平等的关系,而现在她是自己的侍女,身份地位天壤之别,也难怪整个项目组就她们两个关系最好,原来在几百年前是有过渊源的,看来轮回一说真的是有根有据,这样想着忍不住拉住了珊妮的手,害珊妮睁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她。

“安小姐,晚餐时间快到了,是时间换衣服了。”珊妮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提醒道。

安心点了点头,自己已经不用卧床了,再也没有理由不和全家一起吃饭了,并且,她也想要见一下威尔特伯爵,毕竟,现在能帮上忙的也只有他了,那么就从他那里开始吧。

这应该算是安·博林病好了之后全家的一次庆祝晚宴。

因为大厅灯火通明,安心一眼扫过去,只见用了不下几十支蜡烛,才使整个大厅亮如白昼,而长餐桌上方悬挂的大吊灯上,更是密集地插满了蜡烛,安心看着这客厅内最大的光源——那盏大吊灯心有余悸,这绝对是一个防火隐患,试想你吃饭的时候几十根蜡烛就在你头顶晃呀晃的,好吧,看其他人都那么泰然自若,想必安全性问题不大,至少,房子是石头砌成的,再说,入乡随俗吧,她的命现在也不是自己的。

对于英国人的现代餐桌礼仪,安心还算了解一些,虽然在英国只是个留学生,但是也没少参加一些当地人包括项目组的聚会,至于古代礼仪,心里虽然忐忑,也别无他法,只能学着林黛玉刚进贾府时候的样子,暗地留心,然后再跟着学了。

这是安心第二次看到那个被称作乔治的人,这是一个对她很热情的小伙子,安心现在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她是安·博林的弟弟,之后被他的妻子出卖,被指控和安·博林姐弟乱伦,也陪着安·博林上了断头台,在想起了这一层之后,安心又怎么能对他表现出来的友好作出热烈的回应呢?

从现在开始,要竭力的疏远他才行,这样才不会给人抓到把柄,所以,对于他热切的拥抱,安心也只是回以一个礼貌性的微笑,这让这个喜怒都挂在脸上的小伙子很不满意,一直在嘟囔着,安妮怎么病了一场之后就转了性,好在,没有人注意他。

多汁的鸡肉、六成熟的烤牛排、长腿蘑菇、白面包、还有乔治白天打猎的成果——狍子肉,这就是一个贵族家庭的正餐食谱,珊妮细心地将餐桌上银色盆子中的鸡肉用公用的勺子舀到了安心面前的银餐盘里,安心很感激她没有替她取来那似乎还冒着血的牛肉,正要拿起刀叉,就见坐在对面的乔治用手抓起一块煎牛排就往嘴边送。

“乔治亲爱的,别忘了今天我们为了庆祝你妹妹痊愈,拿出了全套的银餐具。”威尔特伯爵夫人轻轻地提醒,乔治愣了一下,旋即将手中的食物又放回了餐盘,用餐巾抹了抹手,双手拿起餐具的同时笑着看向安心:“我忘记了,安妮在家吃饭的时候是一定要用餐具的,用妹妹的话说,这是来自法兰西宫廷的时髦礼仪。”

安妮也是微微一愣,不知道怎么接上话,只能笑了笑掩饰过去,脑海中突然想起,按照书上的记载,欧洲人直到18世纪还是用手抓取食物的,即便是贵族,在16世纪之前也是只有几套公用的餐具,贵族们吃饭也是用手抓取的,一个贵族的财产清单上连拥有几个盘子、几个叉子都要写清楚,看来史料上记载的没错,乔治作为伯爵的长子,将来也是要继承爵位的人还是习惯用手抓食物,而安·博林是在法国王后身边做过女官的,法国巴黎一直到18世纪都是整个欧洲的时尚中心,看来她还算是英格兰的时尚先驱了。

“不过也托安妮的福,今天我可以一个人占用一个酒杯了。”乔治说完举起了手中的杯子冲安心晃了晃。

是了,连酒杯也是要公用的,安妮算是亲眼见识了封建欧洲的落后了。

安心低头不语,思忖着如何同威尔特伯爵提起她的想法,从而求得帮助。

“安妮我亲爱的,我听说陛下今天有带信给你,一定是个好消息吧?”事实上,不用安心费心去引起话题,伯爵大人就将这个话题主动提了起来。

“真的?陛下又送信了?那一定还会有其他的礼物吧?”正在安心不知道如何回答好的时候,她这个多嘴的弟弟插了进来,边说还边冲着她眨眼睛。

“哦,还有一枚胸针。”安心抬头实话实说。

“哇哦,陛下对你真的是情深意重。”乔治的话令安心尴尬地再次低下了头,毕竟,她骨子里还是个中国人,并且连男朋友还没交过,即便知道被评价的不是她,但是当着她的面,多少还是会尴尬。

威尔特伯爵大人也就是托马斯·博林,脸上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表示十分赞同他儿子的看法。

“陛下对我们博林家真的是……安,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宫?”托马斯·博林放下手上的刀叉,用餐布抹了一下嘴之后看着安心问道。

于是另外几个人的目光也都朝着她直射了过来,显然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很关心。

“我……”安心想说她不想进宫去,但是看着大家殷切的目光,又没有那么直接地说出口。

“陛下的信中有没有写要你什么时候回宫,或者,什么时候册封你为王后?”伯爵大人继续提问,显然这个问题更是大家所关心的,引起了其他的几个人纷纷点头,连珊妮都紧张地看着安心,她能感到她的目光。

是时候了,既然话已经说到这,她必须要开始行动了,“事实是,我不想回宫去,父亲大人。”安心坦然地抬起头,目光直视托马斯·博林,镇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然后看着他的眼睛,她相信她的眼神中那抹祈求不是特意装出来的,她祈祷他能够答应她,并保护她,只要不进宫,不当王后,她的保命计划基本就会实现,可是,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安心注意到托马斯·博林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凛,紧接着便恢复如常,“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安妮亲爱的,不回宫怎么能当上王后呢?一直以来成为王后不就是你的目标吗?难道病了一场,你就忘记了?”

“我们的小安妮不会是害羞了吧?”乔治也冲着他的父亲调皮地笑笑,根据他最新学来的知识,淑女要矜持,也就是口是心非,所以在他看来安妮这点欲擒故纵的小手腕是瞒不了家里人的。

“父亲大人。”安心正色道:“我并不想成为王后,你知道过去的我,那是一时糊涂……”

“这么说你不爱陛下了?”托马斯·博林见安心的神色不像是小女儿的口是心非,不由得他不跟着严肃对待起来。

这问题真的叫人难以启齿,但是现在必须表明立场,“是。”安心坚定地点头回答,于是四下里马上安静了下来。

比自己房间里的要大一倍的壁炉发出木柴燃烧的“噼噼啪啪”的响声,安心将目光收回来注视着自己的盘子,威尔特伯爵夫人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投向了她的丈夫,而那个活跃的乔治·博林则是看看自己的父亲再看向安·博林,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现在这个问题已经复杂到不是他能插得上口的了。

一声轻微的椅子腿擦过木地板的声响,那是来自托马斯·博林的椅子,他缓慢地站起身,放下手里的餐巾,脚步看似悠闲地踱到了安心的椅子旁边,安心的心马上提到了嗓子眼,但是面上没有任何的表现。

托马斯·博林将两只手轻轻地搭在安·博林的天鹅绒椅背上,微微欠身,将头凑在了她的耳边,缓慢而清晰地吐字道:“亲爱的女士,你已经没有其他选择,记住,你永远是爱国王陛下的,这个事实谁也不能否认,忘记你方才说过的话,你一定要成为英格兰的王后,现在我们博林家已经为此树敌太多,除了得到国王陛下的庇佑,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你以为你不当王后,凯瑟琳王后的家族就会放过我们吗?不要天真……”

说到这里不动声色地抬起一只手握在安心的下巴上,迫使她的头转向他,他锁定安心明显的带着敌意的眼神,“宝贝,我已经邀请了国王陛下明晚过来共进晚餐,而陛下已经应允,我想,你应该收拾的漂亮一些。”说完,轻轻吻了一下安心的额头,动作优雅得让人几乎能忘记了方才他还捏着安心的下巴,他的语调一直舒缓,但是安心明白,那是赤裸裸的威胁。

“宝贝,我想你还是需要休息。”伯爵夫人在他的丈夫已经走了出去后,想说些什么,斟酌了好久也只剩下这一句,说完也尾随而去,顺手还挽起了乔治的胳膊,乔治挠了挠头,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母亲出了大厅,安心才发现她几乎是浑身瘫软,动都动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