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现在镜头给到了我们的43号车手贺江望,众所周知,贺江望也是一个明星车手了,我知道现场很多人都是为了看他而来的。”
“贺江望其实也是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一位车手,他十三岁正式出道,大大小小的奖杯拿了不少,十五岁破格进入成人组参赛,今年才十八岁,便代表中国征战MTRC全年的赛事。”
“喏,我们可以看到,现在贺江望正在过二号弯,而112号车手程燕池正紧紧跟在他的后面!程燕池咬他咬得很紧……程燕池开始吸他的尾流了!”
“吸尾流在我们的比赛中其实是一个很常见的手段,通常……欸?欸?刚刚发生了什么?”
解说似乎有些惊讶,停顿了两秒才又继续说:“我们先回看一下,好像是……啊,是程燕池!是程燕池的车头不小心撞到了贺江望的车尾,两辆车子都摔出去了……”
念好刚把贺江望在MTRC泰国站的那场比赛的片段看完,盛薇薇就下班回来了。
她初到平城,房子还没找好,只好暂时先住在盛薇薇家里。
盛薇薇换了拖鞋,把包随手挂在鞋架对面的落地衣架上,走过来探头看了一眼镜头里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哟了一声:“咱们念姐最近开始玩这种刺激的啦?还是说,你这是又看上了哪个小车手?”
她跟念好是大学室友,也是念好在大学里关系最好的一位朋友,两人平日里说话没遮没拦惯了。念好有些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我倒希望我只是看上了哪个小车手。”
盛薇薇端了杯热水到她旁边坐下,沙发不大,念好蜷起双腿,听盛薇薇略微好奇地问道:“我这几天太忙了,一直没来得及细问你,雅川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连你都被逼到了这里?”
念好接过盛薇薇手里的水杯,浅浅啜了一口,声音仍是恹恹的:“也没什么,和人打了个赌。”
“什么赌?赌注这么大?”
念好想了想:“是和陶欢。”
盛薇薇拧起了眉毛:“你那个小妈?”
“谁小妈啊?”念好抬腿踢了她一脚,“她也配?”
盛薇薇往后躲了躲,笑着求饶道:“是我说错了,所以你们到底打了什么赌?”
“赌我能不能把SELENE救活,如果能救活,他们就把我妈的股份还给我,如果不能,我就要听我爸的话嫁给陈之南。”
SELENE是隶属于念氏集团旗下的一个媒体工作室,主要做一些短视频采访节目。这是自媒体刚流行那会儿念好妈妈随手建立起来的,自从念好妈妈去世后,就没人管了,最近公司高层每次开会,都有人提出要把这个工作室给关了,要不是念好一直抗议,恐怕SELENE早就不存在了。
念好有些头疼地捂住脑袋。
她刚上大学那阵子,正是最叛逆的时候,爸妈想让她学金融学管理,她偏要和他们对着干,跑去填了个古代文学。她那时候有多得意,此时面对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报表和数据,就有多头疼。
而盛薇薇却从她的话里捕捉到了别的信息。
“陈之南?你和那个渣男还有联系?”
念好睨了她一眼,纠正道:“准确地说,是我爸和他爸还有联系,念氏和他们陈家还有联系。”
盛薇薇骂了一句脏话:“他们不知道当初陈之南对你做过什么吗?”
念好笑道:“你这么说,好像他怎么着我了一样。”
盛薇薇继续骂:“渣男一生黑!劈腿一生黑!”
顿了顿,她又问念好:“所以,你想好怎么救SELENE了吗?”
念好弓起腰,从桌子上捞过笔记本电脑,把视频往回拖,直到画面停留在贺江望的脸上,她才摁住暂停。
“喏。”
盛薇薇:“?”
盛薇薇一脸茫然:“长得好看,怎么了?”
念好说:“长得好看还不够吗?”
盛薇薇:“我不懂,您细说。”
念好说:“我准备做个新节目,就请各行各业实力很强且长得好看的人来,这个贺江望就是我第一期节目要邀请的嘉宾之一。刚好他前几天才上过热搜,流量正大。”
“倒也可行。”盛薇薇摸了摸下巴,“已经开始筹备了吗?”
“嗯。”说到这里,念好又有些烦躁,“我让人去联系贺江望了,他那边拒绝了。”
“欸?为什么?”
“不知道。”念好伸出手指用力戳了两下屏幕里贺江望的脸,愤愤地吐槽道,“小朋友年纪不大,架子倒挺大。”
她说完,又低头想了会儿,拿出手机,给助理小莫打了个电话,嘴里念念有词:“我还不信就请不来他!”
于是,等贺江望从训练场回来时,就看见车队经理周其然又堵在了他们休息室的门口。他侧身走进去,把头盔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对着空调口吹了会儿,才有些不耐烦地说:“您别问我了,我真不去。”
周其然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贺江望,盯着少年因为运动过久而微微发红的侧脸看了会儿,说话又开始不着边儿起来:“为什么不去?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好好利用一下,岂不是太亏……”
话没说完,就被贺江望打断:“你是暗恋我吗?”
周其然哽住:“什么?”
贺江望说:“你又不暗恋我,整天盯着我的脸看什么?”
周其然说:“我那是暗恋你的脸吗?我那是暗恋钱好不好?”
贺江望从他身边走开,拎了把椅子坐下,哼笑了声:“可惜钱不愿意和你两情相悦。”
“欸,你这小子……”周其然和他斗嘴从来没赢过,这会儿也只好举白旗投降,虚张声势地说,“但这次你必须得给我去!”
“不去。”他狐疑地看了眼周其然,“你欠高利贷了?”
“什么玩意儿?”周其然弓起腰,语重心长地说,“你看啊,你十二岁就来到了咱们车队,每天没日没夜地训练,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有人这么赏识你,我当然为你开心,我怎么可以放任你……”
贺江望敲了敲桌子:“说实话。”
周其然一顿,笑了下:“实话就是对方又加钱了,加得还挺多。”
没等贺江望接话,他又补充:“总之是出卖一下你的色相绰绰有余的那种多。”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贺江望,问,“你不会忍心看我违约的,对吧?”
贺江望总算休息过来了,站起身开始换衣服,少年常年锻炼,精瘦的肌肉紧贴着骨头,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种身材。
周其然看着他,又忍不住啧了声,刚想夸两句,却听贺江望淡淡地问:“你违不违约,跟我有什么关系?”
话虽然这样说,但念好那边到底还是接到了贺江望会如期来录制节目的通知。
他们这档节目的名字叫作“城堡”,取自于卡夫卡的同名小说《城堡》,念好特地在郊区租下了一栋别墅,让人装修成中世纪城堡的模样,做成了一间密室。
密室里一共有五个锁了门的房间,嘉宾们需要打开这五扇门,再从这几个房间里分别找到钥匙,才能离开。
这个游戏表面看起来是密室逃脱,但实际上还是个访谈节目,嘉宾在找线索的过程里,主持人会问他们一些问题,而他们谈话的内容也是线索之一。
节目录完以后,后期人员会将其剪辑为六则短视频,一周内放完,从周一到周六,一天一则。
这是念好接手SELENE以来,策划的第一档节目,对她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场战役,第一期节目必须要在网络上掀起一些水花,才不算太失败。故而她在场景、道具以及嘉宾的选择上都花了大功夫。
同贺江望一起来录制第一期节目的,还有他的两个队友。
节目在一周后才正式录制。
原本念好是不打算去现场的,毕竟她不是专业的,也帮不上什么忙,谁知快到傍晚时,负责现场的工作人员却突然给她打电话,说贺江望那边遇到了点麻烦,非要她本人过去才能解决。
念好看了一整天的专业书籍,眼睛都快瞎了,闻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录个访谈节目而已,也没什么危险的环节,能遇到什么麻烦?”
工作人员欲言又止:“总之您过来就知道了。”
别墅距离SELENE的办公室其实不算远,开车过去只用二十分钟就可以。念好到时,主持人姜悦正靠在门口抽烟,见到念好,朝她招了招手说:“你跟我说是个刚成年的小弟弟,我还以为很好应付,谁知道居然是个刺儿头。”
念好边走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姜悦说:“人家小弟弟说了,只接受你的采访,其他人就不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说着,又碰了下念好的胳膊,眉目间挑起一点笑来,“你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他这么黏你?”
姜悦人长得美艳,却是个实打实的脱口秀明星,念好大学的时候参加辩论赛,和姜悦打过几场辩论,两人的友谊也是在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
可能是职业风格的原因,姜悦的性格尤为大大咧咧,说话也总是口无遮拦的,和她精致的外表极为不相符。
当初她们还在读大学的时候,男生们日日都在为此而感到惋惜。
念好闻言,不由得好笑道:“他压根儿都不认识我,我哪有机会给人下什么迷魂药。”
“哦?那他闹这一出是为什么?”
念好想了想,说:“八成是恨我用万恶的金钱逼他营业吧。”
老实说,念好有点后悔请贺江望来了。
其实要想让节目有话题度,请任何一个最近大热的明星过来,似乎都比请贺江望的效果要好。毕竟那些人做惯了这种工作,业务能力是肯定比贺江望要好很多的,并且他们不会像贺江望这么难搞。
所以,她当初为什么会在众多人选里挑中贺江望呢?
念好揉了揉眉心,推门进去。
姜悦大概先前跟贺江望聊得并不愉快,到门口就停下了。而贺江望的两个队友正一人拿了部手机,坐在正对门的地方打游戏。看见念好进来,两人礼貌性地朝她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手机,表示正在游戏中,等会儿再好好跟她打招呼。
念好越来越觉得这几个人不靠谱了……
贺江望倒是没有跟他们一起,他独自一个人是背对门坐着的,身子微微弓起,趴在餐桌上,后脑勺有一小撮头发微微翘了起来,大概是他不小心抓乱的。
念好还以为他在睡觉,下意识将脚步放轻了些,在心里思考着要不要立马将人叫醒,走近了才发现,他居然在写作业。
念好:“……”
念好这才想起,还有一个月,贺江望似乎就要参加高考了。
那他怎么还有时间来录制节目?
不知是不是因为少年长得太过于干净好看了,而此时趴在那里写作业的模样又格外乖巧,念好一时竟全然忘记了被他折腾到现场来的不满,这会儿心里居然还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愧疚感。
毕竟,要不是她不停砸钱诱惑他们车队经理,贺江望也不会被逼着来到她这里工作,还可怜兮兮地在录节目的空当里争分夺秒地复习功课。
念好神色复杂地注视贺江望良久。
少年刚刚解一道几何题解得入迷,没注意到周围的响动,直到题目答完,才察觉到旁边的目光。
他转头,正对上念好满是怜爱的目光。
贺江望:“?”
贺江望微眯了下眼,念好回过神来,听到贺江望叫她的名字:“念好?”
他许久没说话,嗓子有些哑,清了下喉咙,才又继续说:“本来不该这样麻烦您,但是您给我们车队送来了这么多资金,我心里觉得感激,总觉得要当面感谢才行。”
他仍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往后靠了些,仰头看着念好。
快到夏天,白日变得长了一些,虽然太阳已经落山,但屋外仍昏昏沉沉地亮着。
屋内却点了灯,明亮的灯光映在贺江望的眼睛里,在闪闪发着光。
念好心里某根弦突然就被触动了一下。
她磨了下牙,忽然觉得自己先前打算跟贺江望赌气的想法其实很没意思,人家就是一个小孩儿,大概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少爷脾气,遇见看不惯的就忍不住怼一下。她今年都二十二岁了,再和他较真,岂不是显得特别没风度?
她想了想,低头问贺江望:“饿了吗?”
贺江望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把话题转到这里,微微愣了愣:“嗯?”
念好说:“节目本来该在白天录制,但你白天要上课,所以只好推到晚上。但一时半会儿肯定录不完,反正明天是周末……”她又看了看贺江望的两个队友,声音提高了些,“你们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今天就别熬夜了,明天再录?”
直到坐进粤府的包厢里,姜悦还有些恍惚,一同坐进包厢里的还有贺江望、他的队友们以及负责“城堡”录制的一些工作人员。
念好下午看书的时候吃了很多零食,这会儿什么也吃不下去了。姜悦作为艺人,虽然是一个脱口秀艺人,但也要保持身材,故而也没有多吃。
贺江望和他那两个队友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姜悦靠在椅子上,用下巴朝他们的方向点了一下,忍不住问念好:“你这是玩的哪一出?”
念好从桌子上拿过一罐啤酒,在手里把玩着,漫不经心地说:“保护未成年。”
姜悦一口饮料差点喷出来:“我查过资料了啊,不是说都满十八了吗?”
念好指指贺江望放在后边的书包:“还没高考呢。”
姜悦嗤了一声,一副“你莫不是疯了吧”的表情看向念好,她又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才有些狐疑地说:“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现在是糖衣炮弹发射中?”
“走开。”念好笑骂了她一声,见姜悦拆了根烟要往嘴里塞,推了推她,说,“出去抽。”
姜悦瞪着她。
念好用下巴点了点贺江望:“人家小朋友还在呢。”
姜悦终于忍无可忍,朝她翻了个白眼,随即又问:“我说真的呢,你当真对他没兴趣?”她毫不遮掩地盯着贺江望看了会儿,评价道,“模样长得是很好看,唇红齿白的,看着特乖,骑摩托车的样子又野得不行,我看他跟你说话的时候倒是很听话的样子,说不定人家小朋友对你有意思……”
她脑洞越开越大,念好听不下去了,打断她:“你再看下去,他马上就要怀疑你对他有意思了。”
贺江望没有怀疑姜悦对他有意思,但周剑河和饶飞却对此怀疑得很。
这俩人本来就在犯嘀咕,虽然说近两年很多体育界的人都会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跨界参加一些综艺节目,但是贺江望老早就表示过,自己对这件事半点兴趣也没有。SELENE的邀请刚发过去的时候,他虽然破天荒地没有立马拒绝,但是在思考了一晚上之后,他最终还是推掉了。谁知没过两天,周其然突然又通知他们两个和贺江望一起上节目。
奇怪,这太奇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当晚他们就凑在一起讨论了许久——究竟是什么力量让贺江望改变了主意?却始终没能讨论出个所以然来,现在看见姜悦的模样,他们全明白了。
饶飞将后背对着贺江望,手机严严实实地挡在胸前,打开一个名叫“所以贺神喜欢的人到底是谁”的微信群,在里面发出消息:“破案了!”
这个群还是好久以前建立的,群里的成员是车队里跟贺江望差不多大的一群男孩子,建群的原因还是某一天不知是谁问了一句,说贺江望车上那个平安符到底是谁送的?自从他们认识贺江望以来,那个平安符就一直挂在他的车上,这么多年,他换了不知多少辆车,但那枚平安符却始终安安稳稳地在他的车把手上系着。
甚至已经旧到褪色,他还是没有换掉。
当然也有人好奇地追问过贺江望,他就只说是很重要的人送的,问他是不是亲人,他又说不是。非亲人外的重要的人,可不就是喜欢的人了吗?
可他们把贺江望身边关系比较亲近的女孩子列了个遍,却发现……他没有关系亲近的女孩子,甚至这么久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一个女生能令贺江望做出异常举动。
直到姜悦的出现。
饶飞打字飞快,噼里啪啦地将自己的猜测发进了群里,随即总结道:“总之,这个姜悦跟贺神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顿了顿,他又补充:“不光她老盯着贺神看,我看贺神也很喜欢看她!”
饶飞:“贺某人表面在认真吃东西!”
周剑河:“等等……”
饶飞:“实际上呢!实际上在偷看漂亮姐姐!”
周剑河:“虽然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但我怎么觉得他其实是在看念好呢……”
饶飞打字打得正开心,乍然看见周剑河的话,手指一顿,不由得收起手机,小声问周剑河:“你看错了吧?他明显是在看姜悦啊!”
周剑河说:“我真觉得他是在看念好,而且今天姜悦来当主持人,不还被他拒绝了吗?非大老远把人家念好叫来。”
饶飞恍然大悟:“也对啊!”
秉着求实的精神,他又转回头,叫贺江望:“欸,贺神,贺神!”
贺江望疑惑地看着他。
饶飞说:“你觉得念好和姜悦谁长得好看?”
贺江望:“?”
饶飞:“嗯,我理解你,确实很难选,毕竟两个人都……”
没等他说完,贺江望忽而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咱们最近的训练是不是太少了,才让你这么闲?”
饶飞:“……”
饶飞讪讪地笑了声,回头,“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继续小声和周剑河八卦:“反正不是姜悦就是念好!明天录节目的时候我们可以再细细观察!”
为了防止时间再一次来不及,隔天早上八点多大家就在别墅门口集合了。念好是最后一个到的,她到的时候,贺江望正坐在旁边的秋千上背阮籍的咏怀诗,而饶飞跟周剑河正在一旁激烈地讨论他们昨夜看的某一场比赛的直播。
今天姜悦也来了,密室就由她、念好、贺江望、饶飞和周剑河五个人一起进去。
几个男孩子大概玩过很多这类的游戏,一进门,饶飞就开始分配任务:“刚刚好,我们五个一人负责一扇门,看谁最先打开!”
他话音刚落下,姜悦就在旁边凉凉地打击他:“不行哦,我跟念好不负责帮你们解题。”
“啊?还可以这样?”饶飞惊呆了,“你们就在旁边看着?”
姜悦说:“我们可以给你们提供线索,我们就是这个游戏里的NPC(非玩家控制角色)。”
“那岂不是很没意思……”饶飞捏了捏鼻子,企图说服姜悦和念好跟他们一起解密室,突然贺江望问:“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欸?”饶飞猝不及防被打断思路,一回头,就看见贺江望站在其中一间房间的门口,抿着唇,眼里敛着点意味不明的神色,目光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念好。
他的眼睛生得好看,是微微上挑的瑞凤眼,认真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
念好也愣了一下,往前走几步,惊讶道:“你这就解出来了?”
饶飞化身为一个无情的吹贺神机器:“贺神不愧是贺神!”
“还没有。”贺江望指指门旁的LED显示屏,屏幕里此时正在播放一个动画小短片,短片是一段解说版的《西游记》,讲述了唐僧等人一路西行,中间经历了无数磨难,最终取到真经的故事。
周剑河:“你就是从这里得到的线索?”
“嗯,很明显。”
周剑河:“我什么也看不出来啊!”
贺江望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似乎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念好,又改口道:“这是个跟梦想有关的题目。”
周剑河继续茫然:“啊?”
贺江望:“唐僧等人一路西行,为了梦想,坚持不懈,遇到任何难题也从没有放弃。”
周剑河:“你莫不是最近学习学傻了?”
贺江望终于忍不住:“你的脑子是拿来当摆设的?”
饶飞在后面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对嘛!我刚刚还以为贺神被魂穿了,居然对周剑河这么耐心!”
贺江望:“……”
这时,显示屏里忽然响起一道机械化的女声:“如果您看完这个短片,已经有了思路,请去找NPC,她有问题要问您。”
贺江望抬起头看向念好。
饶飞在旁边吐槽:“这么直接的?”
“不然呢?”念好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毕竟还是一个严肃的访谈节目,题目不需要设置得那么复杂。”
姜悦揭穿她:“不要为你不想动脑子找借口。”
念好回头睨了她一眼,扯开了话题:“所以问题来了——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剑河问:“它是谁?”
饶飞同款茫然脸。
贺江望捏起门上的密码锁,低头在上面滚出几个数字,“吧嗒”一声,锁开了。
饶飞:“欸?怎么做到的?”
念好边跟在贺江望后面走进房间,边给他们解释说:“这个‘它’就是这道门的关键词,关键词是从刚刚那个短片里提炼出来的。”
周剑河:“所以真的是梦想?”
饶飞说:“贺神给我们说一下嘛,如果真的是梦想的话,梦想开始的时候是什么时候?这个很难去选取一个特定的日期吧……而且谁能记得那么清楚?”
他说着,突然快步向前走几步,一把扒住贺江望的肩膀。贺江望本来在踮起脚尖够柜子上面的箱子,想从里面找到更多的线索,突然被他拽住,身子不由得往后趔趄了一下,直接撞到了紧跟在他后面走来的念好。
念好下意识地抬手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脑袋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少年人清瘦,骨骼却很挺拔,没有像很多成年男人那样喷上浓郁的香水,身上散发着的只有清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被念好抱住,他的身子不由得僵了片刻,耳后渐渐晕开一点红色。
念好也有些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看到贺江望转过了身,看似镇静地摸了下耳朵,才对她说:“谢谢。”
有点可爱。
念好摇了摇头,想快速跳过这个话题,又听贺江望对饶飞说:“你、我,还有周剑河,我们三个是同一天加入的车队。”
所以梦想开始的时间,即是指加入车队的时间。
饶飞朝贺江望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厉害!”
贺江望懒得理他,只是说:“你跟周剑河一起去找个门开,我再去开其他的门,看起来要把所有的房间都打开,才能找齐线索打开大门。”
他说着,径直走到第二扇门前,这次门旁不再是显示屏,而是换成了一幅油画。
油画只有一张A4纸那么大,画里画着一个金黄色卷发的外国女人,站在桥上,手里拿了一面铜镜,而她身后的桥梁上则立着两只白鸽。
画的底部写了一句话:在人间最漂亮的女人。
贺江望在画前站了片刻,低声问:“这应该是希腊神话里的人?”
念好本来在和姜悦说悄悄话,听到他的声音,“欸”了一声,问:“什么?”
贺江望指着油画里的女人问她:“这是谁?”
念好想了想,说:“是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贺江望:“……”
姜悦问:“你认为世上最漂亮的女人是谁?”
她说着,站直了身体,一只手故意跷起兰花指,抚着自己的头发,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腰间,侧面对着贺江望。
念好笑着在旁边推了她一下:“你别带坏人家小朋友。”
“我怎么啦?”姜悦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难道在你心里,我不是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贺江望抬头看了她一眼,竟像是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须臾淡淡地道:“嗯。”
他不常看这类的综艺节目,还以为这种姜悦临场发挥的内容不会被剪进去,回答得直白而简洁。
好在姜悦的反应快,迅速问他:“哦?那你觉得谁是这个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贺江望下意识地看了念好一眼,姜悦注意到他的目光,沉吟着问:“念好?”
贺江望移开视线,许是觉得他们现在讨论的问题真的傻透了,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问姜悦:“我是魔镜吗?”
姜悦瞬间笑得东倒西歪。等她笑够了,才用手肘碰了碰念好:“那我们到底能不能告诉他答案啊?”
念好说:“按道理讲是不能的。”
姜悦说:“那不按道理讲呢?”
“不按道理来啊……”大概是觉得刚刚贺江望的反应太有趣了,念好不由得也生了点逗弄的心思,故意放轻了声音对贺江望说,“你叫声姐姐来听听,我就告诉你她是谁。”
贺江望转过了身,决定靠自己。
饶飞和周剑河也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跑来给他出主意。饶飞将他脑子里的希腊神话里的人物搜索了个遍,猜测道:“我觉得这应该是维纳斯。”
周剑河无语地朝他翻白眼:“我不看书都知道断臂维纳斯!”
“哦,对哦,维纳斯没有手臂……”饶飞抬头问贺江望,“所以这个是谁啊?”
“贺神如果知道的话,还用得着让你站在这里猜?”周剑河想了想,又说,“难不成是雅典娜?”
贺江望彻底对他俩失去了期待。
贺江望抿了抿唇,转头,对着姜悦,忽而快速地叫了一声:“姜悦姐。”
他的嗓音有点低,有点沉,像闷在喉咙里一样,叫得似乎极不情愿。
但姜悦却开心坏了,从桌子上跳下来,像诱拐小红帽的巫婆,软下了声音问贺江望:“小朋友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姐姐。”
念好在来之前了解过一些关于贺江望的事情,知晓他本人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乖巧,刚刚让他喊自己姐姐,也不过是想闹他一下,并没想过他真的会叫。
可他此时叫是叫了,叫的却是别人。
念好磨了下牙,心里无端生出点儿异样的感觉,她用手敲了敲桌子,提醒他们:“我刚刚说的是要叫我姐姐哦。”
她的嘴角噙着笑,微微仰起头看着贺江望,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贺江望却敏锐地感觉到,她似乎有点不高兴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半晌却是说:“不是姐姐。”
念好被噎了下,反驳道:“那姜悦也不是你姐姐啊。”
贺江望又看了她一眼,固执地说:“不一样。”
可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没有细说。
姜悦若有所思地看着贺江望,突然说:“画里的人是海伦,宙斯跟勒达的女儿,在她出生的时候,神就赋予了她可以模仿任何一个女人声音的能力。也正是她引发了著名的特洛伊之战。”
她简单地将海伦的故事给贺江望讲了一遍,后者评论道:“所以这道门的关键词应该是美色。”
姜悦正要答话,已经回去解决自己的问题的饶飞突然冲着他们这边喊:“姐!这里需要帮助!”
他大抵也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对话,那一声“姐”喊得十分铿锵有力,明显是故意的。
姜悦忍不住笑道:“行,那我先去给那边的弟弟答疑解惑。”
贺江望皱了皱眉,远远地瞥了饶飞一眼,饶飞立马心虚地缩了下肩膀,问周剑河:“你冷不冷啊?”
周剑河看了看窗外烤人的大太阳,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有病?”
等姜悦走过去了,贺江望才有空转回头,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的念好。
女孩虽然比他大几岁,但实际上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情绪还没能掩藏得很好,一点一滴全写在脸上。
他沉吟了片刻,往念好的方向走了两步,伸手扯了下她的衣袖,低声问她:“你生气了?”
他很小的时候就加入车队了,每天面对的都是朝夕相处的伙伴们,而且是一群大男生,大家平日里说话都很直接,有什么矛盾也都是开诚布公地谈清楚。实在谈不清楚的话,就相约去打一架,或者去赛个车,没有什么问题是在汗水里解决不了的。
所以他其实不太懂该如何去处理眼前的状况。他有些茫然地立在那里,听到念好轻轻叹了口气说:“也没有生气。”
贺江望略微不解地看着她。
念好笑了笑说:“只是觉得自己还蛮喜欢的一位弟弟似乎不太喜欢我,所以有一点点挫败而已。”不等贺江望接话,她又说,“但是仔细想一想,好像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谁是百分百招人喜欢的,况且,他们这次在一起相处,只是为了录制节目而已,节目结束以后,大家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所以,她刚刚到底在矫情些什么啊?难道跟几个高中生一起玩了会儿游戏,连带着自己也变得幼稚了不成?
她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倘若被盛薇薇知道她今天干的蠢事,铁定要将她从头到尾嘲笑一番。
念好揉了揉额头,擦着贺江望的肩膀从他旁边走过去,试图岔开这个无聊的话题,便指着门边的油画说:“你刚刚说的是对的,这道门的关键词的确是美色。”
还没到中午,他们就成功走出了密室,其中有四道门都是贺江望开的,饶飞和周剑河只开了一扇,最后的大门是他们几个人一起打开的。
饶飞还挺骄傲:“师父总说我不聪明,回头我一定要让他看一看这节目。”
他们几个男孩子都还没有驾照,只好在路边等车队里的人开车来接他们,饶飞性格跳脱些,一直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说话。
念好和姜悦也在一旁陪他们等着,念好话不多,姜悦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饶飞斗嘴。
小男孩心大得很,从他们什么时候入队,一直聊到最近有什么比赛,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前不久贺江望在泰国的那一场比赛。
那场比赛当时还上了微博热搜,里面一水儿全是为贺江望感到惋惜的,他长得好看,本身就十分受人关注,加上那次比赛他完全是被人拖累才中途“夭折”,这样就更加令人感到遗憾了。
姜悦听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般用手肘捣了下念好的手臂:“你还骗我说你没见过贺江望,我刚刚才想起来,那场比赛你不是也去看了吗?”
“欸?”饶飞有些惊讶,“念好姐也对赛车感兴趣?”
“是啊。”姜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而且她还不是看直播,是直接去现场看的哦!”
这下连贺江望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他刚刚大概在打游戏,乍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又听闻念好去看了他那场比赛,神色间还有一些茫然。
且不知是不是念好的错觉,她总觉得那茫然间还透着一点不高兴。
周剑河问:“念好姐也是我们贺神的粉丝吗?”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念好那次其实并不是特意去看贺江望的比赛的。
那天她因为母亲的事情,又和父亲大吵了一架,烦闷不已的时候,大学的同学群里有人扔来几张MTRC泰国站的门票,问有没有人感兴趣。她想着自己左右也无事,不如出去散散心。
她记得在得知她要去看比赛之前,姜悦的弟弟还特地托她帮他要一下贺江望的签名。大抵青春期的男孩子都无法抗拒这类看起来很酷的事物,那天她去姜悦家蹭饭的时候,被迫听了贺江望的无数辉煌事迹。
男孩子追起星来,疯狂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女生。
那时念好还以为贺江望年纪应该很大了,谁知姜迟却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般,得意扬扬地问念好:“你猜我们贺神今年多大了?”
念好随便猜了个三开头的数字。
姜迟脸上的表情顿时更得意了。
“十八。”他说,“贺神今年才十八岁。”
十八岁的少年,在自己人生里还算重要的一场比赛里,因为别人的失误操作,而与冠军的奖杯失之交臂。
那天赛后的群访,SUN车队里仅贺江望一个人缺席了,记者在新闻通稿里写:贺神到底年纪还小,恐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个人躲回酒店哭鼻子去了。
当晚,贺江望便转发了那条新闻,附文:没哭,下个赛场见。
打完这几个字,他将手里一只空了的易拉罐捏扁,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微微泛了红的眼角同心头那点烦闷一同隐匿在异国沉沉的夜色里。
回头,却见路边一个女生正蹲在那里和一只流浪猫说话。
其实和流浪猫说话,只是念好战术性的隐藏罢了。
她下楼买吃的,抄近路拐进一条长巷中,恰好碰见贺江望正倚在墙边打电话。大概刚哭过一场,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瓮瓮的,吐字不甚清晰,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电话那头不知是谁,念好只能听见他若无其事地说:“没事儿,没难过。”
“就一场比赛而已。”
“大不了下一次再赢回来。”
“我是那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哭鼻子的人吗?”
挂掉电话以后,却狠狠揉了下鼻子,不知嘴里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大概还是难过的。
念好想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歪头问他:“请问,你是SUN车队的贺江望吗?我特别喜欢你,不知道你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
结果却因为她忘记带明信片和签字笔,名字最后是用口红签的,直接签在了她T恤的袖口。
看起来真的好像一个狂热至极的粉丝。
好在她那天戴了口罩,一张脸被挡得严严实实,加上天黑,贺江望大概根本没看清她的容貌。
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不过,哪怕她没有挡住自己的脸,想来他应该也不会记得自己这么个萍水相逢的“粉丝”。毕竟,姜迟老早就跟她科普过了:“你别看我们贺神年纪小,但女友粉特别多。”
“国外的比赛还好,每一场国内的比赛,场馆外都会被大家围得水泄不通,就为了看他一眼。”
他说着,似乎又有点不高兴:“但是我觉得她们并不是真的热爱赛车,只是看上贺神的脸罢了,就很没意思。”
念好有些走神,冷不防又听到姜悦说:“我记得那时候念好还让你们贺神给签了个名,贺神不记得了吗?就是用……”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念好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饶飞在一旁总结道:“所以念好姐果真是贺神的粉丝吧?你隐藏得很好啊,之前一点也没看出来。”
这下念好彻底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如果说“我不是,我根本对摩托车一点兴趣也没有”,岂不是会伤害到人家小男生脆弱的心灵,反正以后也不必再见面,倒不如就这样默认。
她轻咳了声,正要点头,突然听见贺江望问:“我好像有点印象,是用口红签名的那个吗?”
于是,那天念好回去时,怀里抱了足足有好几十张贺江望的签名照。
盛薇薇难得有一天的休息日,正侧躺在沙发上刷剧,瞧见念好将厚厚一沓明信片放在茶几上,打眼一瞥上面的名字,“哟”了一声:“您这是搞批发去了?”
念好累得不行,抱着沙发上的玩偶屈腿坐下,简单将白天的事情跟盛薇薇说了一下。盛薇薇笑得前仰后合,故意打趣她:“等一下我把这些签名照放到网上去卖,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
念好说:“行啊,到时候记得给我分红。”
盛薇薇于是笑得更欢了:“人家一腔情意,你也忒没良心。”她倾身从桌子上拿了根棒棒糖塞进嘴里,想到什么,又问,“所以,他这是把你当成他的粉丝了?贺江望对自己的粉丝这么宠的?”
饶飞和周剑河也在问这个问题。
来接他们的人是周其然,因为忙了一整天,他直接载着他们先去吃了顿火锅。
饶飞坐在副驾驶位上,一路都在给周其然八卦:“人家念好还没说什么呢,贺神就直接问人要不要签名。”
“你们什么时候见贺神这么主动过?”
“平时粉丝要求合照一下,他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人形立牌似的,今天居然主动要求给别人签名。”
“还一口气签那么多。”
周其然打后视镜里望了贺江望一眼,他昨晚大概没睡好,今天又一大早就去录制节目,虽说散场得早,但到底精神不佳,此刻正靠在后面假寐。
他眉头微微皱着,明显不耐烦极了,却也没有打断饶飞的话。
确实有点稀奇。
周其然来了兴趣,问饶飞:“那个念好,长得很好看?”
“是还不错,肤白貌美,前凸后翘。”
男孩子凑在一起,总爱讲两句浑话,周其然“哦?”了一声,正要继续问,坐在后座的人突然翻了个身,随即冷冷出声:“你们好吵。”
车内的三人互视了一眼,纷纷噤声。
饶飞转移阵地,开始去微信群里继续和大家讨论。
正是饭点,群里瞬间冒出很多人,七嘴八舌地发问:“所以这个念好就是贺神那个平安符?”
竟然连代号都给人起好了。
而“平安符”念好此时心情却不大好。
她刚躺到床上,准备午睡一会儿再回公司,却接到小莫的电话,说工作室那边又出了问题。
“谢文秋你知道吧?”小莫说,“就是‘喜欢你’的那个组长,好像跟他们组的人透露说自己想辞职,现在工作室里都议论纷纷呢。”
“喜欢你”是SELENE建立之初就成立的一个团队,最初主要经营的是微信公众号,当时也算做得有声有色。只是后来公众号的热潮很快过去了,他们转型不及时,渐渐就开始走下坡路。
念好用发带箍住头发,手机放在旁边的盥洗池上,开了免提,边补妆边问小莫:“打听清楚她为什么会选择在这时候辞职了吗?”
“问过了,似乎也并没有找好下家,具体原因还不清楚……”
念好皱了皱眉,直觉眼前的问题有些棘手。
谢文秋是SELENE的“老人”了,自SELENE成立之初就开始在公司里工作,而假若念好刚接手工作室,她就要离开,难免会落人口实,说她不得人心。
然而更棘手的是——等念好回到工作室才发现,要辞职的人竟不止谢文秋一个。除了她以外,“喜欢你”组的几乎所有成员都递来了辞呈。
她靠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小莫从外面走进来,将一杯咖啡放到念好的桌子上,才说:“自从您母亲离开以后,SELENE就一直是放养的状态,但由于谢文秋的资历最老,所以之前一直是她在管着工作室的所有事宜……”
他点到为止,念好瞬间就明白了。
之前工作室一直没有人来接管,谢文秋自然就成了这里面的头儿,谁知突然天降一个念好,直接打碎了她的升职梦,她可不得要闹一闹吗?
偏偏她如今还不能贸然真的让他们就这样离职走掉,否则工作室里突然离开这么多老员工,岂不是会让其他人寒心?
念好将咖啡端在手里,浅浅地抿了一口,思索了片刻,对小莫说:“你去通知一下‘喜欢你’那边,就说我晚上想请他们吃个饭。”
晚饭还是约在了粤府。
因为念好下午又拐去和梨之森那边谈了会儿赞助的问题,故而等她从那边的饭局脱身,终于赶到粤府时,谢文秋等人已经坐在里面了。
整个“喜欢你”组包括谢文秋在内一共有五个人,三女两男,念好到时,小莫正在和他们讲“城堡”录制时的一些趣事。主要是两个年纪小的女生在聊,男生们大概对这种事没有兴趣,谢文秋就更加没有兴趣了。
念好在门外都能听到她们不停地追问小莫:“那个贺江望好看吗?真人好看还是照片里好看?他性格怎么样,好相处吗?”
小莫倒也耐心,一一给她们解答道:“本人比照片好看。”
“性格挺好的。”
“好像跟老板的关系还不错。”
“真的假的?他们以前就认识吗?难怪老板坚持要请他做节目。”
念好听不下去了,推开门,似真似假地斥责小莫:“你又在这里造我的谣。”
包厢里静了一瞬,小莫很快反应过来,立马站起了身。其余人见状,也都跟着站了起来,唯独谢文秋还安安稳稳地在椅子上坐着。
见念好进来,她也只是若无其事地拿了只干净酒杯,往里面倒了一杯酒,说:“你来这么晚,可要罚酒。”
她的语气柔和,像个慈善的长辈。
于是,那一整场饭局,就在这样看似和谐的氛围中进行了下来。
只是,念好实在搞不清谢文秋究竟是什么态度,中间不管她如何套话,提起离职的事情,谢文秋总能巧妙地将话题绕开,丝毫不给她深入讨论的机会。
比想象中难对付太多。
念好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趁他们再一次回忆“喜欢你”当年的光辉时刻的时候,悄悄拿着手机出了包厢,准备去门口吹吹风,再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喜欢你”组集体离职的问题。
却没想到竟然在楼梯口看见了陈之南。
同陈之南在一起的还有念好的另一位大学室友——周尔宜,两人手挽着手,正从门口往里走。
念好在原地愣怔了片刻,不知到底该感慨一句“冤家路窄”,还是“造化弄人”。
她其实有很久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大学毕业晚会那天,她在台上表演了一支中国舞,跳完之后,她拿过话筒,脸上笑意盈盈。
她说:“今天,我想送段祝福给我最好的朋友和我的男朋友,祝你们百年好合,生生世世都锁在一起,千万别再去祸害其他人了。”
语毕,台下一片哗然。
而她却潇洒地扔了话筒,从后台跑掉了。
那晚,学校的论坛里几乎被他们三个的名字刷屏,而作为主人公的她,却坐在宿舍的阳台上,喝得醉醺醺,哭了半宿。
那天宿舍里就只有她和盛薇薇两个人,盛薇薇倒也没安慰她,只是不停地给她递酒,直到最后才嘀咕一句:“老实说,我其实一点也想不明白,陈之南究竟哪一点值得你喜欢?”
别说盛薇薇想不通,如今时过境迁,念好自己都想不通自己那时候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陈之南。
老实讲,他从长相到性格,没一点是她喜欢的类型,但是当一个人陷入恋爱的时候,总是有些盲目的吧?
人在戏中,情难自已。
她往后撤了半步,心里思索着自己等会儿该如何脱身。
她下午在梨之森那边就喝了不少酒,刚刚为了不驳谢文秋的面子,他们敬来的酒,她也没有推托,全部都喝掉了。
方才还没有太大感觉,这会儿大概酒的后劲上来了,她稍微动一下,就觉得自己的脑袋眩晕得厉害。
偏陈之南和周尔宜还好不识相地正肩并肩朝她的方向走来,万一等一下她醉得更厉害,神志不清地在他们两个面前出了丑该怎么办?
念好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让小莫出来救她。
通讯录里的名字在她眼前闪过大片的重影,她凑近了手机,眯起眼睛,好不容易才找到小莫的名字,拨通电话,手撑着楼梯扶栏努力站立。
十秒后,听筒里响起一道似熟悉似陌生的沉润男声:“念好?”
念好愣了片刻,拿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名字仔细分辨许久。
……打错了。
她哑然了片刻,那头,男生见她没说话,又压低了嗓音问道:“怎么了?”
她眨了眨眼,想说“我打错电话了”,谁知未等她答话,贺江望紧接着又说:“不是在粤府聚餐吗?发生了什么事吗?”
念好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粤府?”
“看到了莫助理的朋友圈。”贺江望道,“需要我帮忙吗?”
还挺热心。
念好忍不住低头笑了声,在这种十万火急的时刻,竟然还有心情逗人家小朋友,她说:“你打算怎么帮我?”
贺江望沉默了片刻,说:“今天车队的聚餐也在粤府。”
坐在他旁边的饶飞听了全程,跟旁边的人吐槽:“鬼嘞,明明是他自己非要请大家来粤府吃饭……我就说贺神今儿怎么这么好心,敢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的声音不算小,贺江望捂住听筒,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在众人揶揄的目光里,站起了身,快步往外走去。
念好的脑袋晕得越发厉害了,她靠墙站着,听到贺江望的话,不由得“欸”了一声。
眼见陈之南和周尔宜越走越近,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想说“我还有事,下次再聊”,突然又听到贺江望说:“我看到你了。”
她又“欸”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头顶忽地落下一片阴影。
他身上穿的还是早上录节目时的那套衣服,白T恤外面罩了件浅蓝色的条纹衬衫,头发软趴趴地搭在额前,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温软。
是校园男神的样子,是她喜欢的样子。她在心里这样评价道。只可惜和她不同龄,否则当初在学校里,她铁定要追一追他。
她是真的醉了,反应变得迟钝起来,看人时也露骨,丝毫不遮掩。
她长得本就好看,这会儿由于酒气熏染,眼里雾气迷蒙,看起来无辜又无害。
贺江望被她看得耳朵都红了,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伸手去将她往旁边扶了扶。
陈之南和周尔宜这时也终于走到了。
他们刚进门的时候其实就看到念好了,本想装作没看见她,谁知念好两只眼睛一直盯着他们,还站在这里一动也不动了,就好像专门在等他们似的。
陈之南想了想,当初明明是她给他们惹了个大麻烦之后,就撂挑子走人的,所以此时该心虚的人是她才对,他们有什么不敢见她的?却好像完全忘记了当初明明是他自己劈腿她的好友在先。
周尔宜倒是完全不想见到念好,奈何她根本拦不住陈之南,劝说的话才说到一半,陈之南就气势汹汹地朝念好招起了手。
他像个中二霸总似的,走到念好面前,咬牙切齿地说:“念好,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话音落下,念好没笑,贺江望倒是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之南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念好旁边还有个人,盯着他看了片刻,问念好:“这是谁?”
“男朋友。”念好说,“我男朋友。”
陈之南嗤笑了一声,一脸轻蔑的样子:“你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和小朋友玩过家家呢?”
念好说:“小朋友又怎么样?人家年少有为。”
陈之南又嗤笑了一声,念好说:“比你好看,比你年轻,还比你年少有为,你难道不会觉得羞愧吗?”
她大学时一直是学校辩论队的主干,真的怼起人来,丝毫不给人反驳的机会。陈之南本就口才不好,这会儿被她噎得半死,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指着念好直说了好几句“不知羞耻”。
念好听得头疼,深深疑惑他当初究竟是怎么考上他们学校的。她彻底失去了和他说话的兴趣,拉着贺江望就走,可她酒劲儿还没过去,动作幅度一大,脑袋立刻就眩晕起来。
她的身子微微一晃,一只手忽地从后面揽住了她,直接将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少年清瘦而挺拔,肩膀却意外地宽阔,念好的侧脸贴着她的胸膛,抬头就能看见他蠕动着的喉结。
他将陈之南刚才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问念好:“这是谁?”
他在念好面前,大多时候是温软且无害的,这会儿却敛了笑意,垂目看着她,整个人看起来格外高冷,气场竟意外强大起来。
念好被他一问,甚至有种真的被男朋友质问起关于前男友的事情的错觉,一时还有些心虚起来。
“一个……渣男?”
她想了想,如是总结道。
贺江望“哦”了声,像是小动物终于露出獠牙般,半抬眼瞥了陈之南一眼,目光似警告似不屑,一时竟瞪得陈之南也噤了声。他干巴巴地啧了声,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儿震慑到了,顿觉面上无光,正要再讽刺念好几句,找回场子,贺江望却突然抬起了脚步,拉起念好的手,淡淡地道:“我们走吧。”
直到走出好远,念好一想到刚刚陈之南吃瘪的表情,脸上的笑意还仍然无法压下去。
她用手指戳了戳贺江望的手臂,发自真心地夸赞道:“你的演技很好呀,要不要考虑一下出道去演戏?反正你长得也好看。”
她心情好,又有酒意作祟,整个人变得格外甜软起来,说话时会拖长了尾音,声音糯糯的,就好像在撒娇一样。
见贺江望没接话,她想到什么,又颇为遗憾地说:“我刚刚还在想,如果你再大几岁,或者我再小几岁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一定要和你谈个恋爱。”
贺江望说:“现在就不行了吗?”
“欸?”
贺江望喉头动了下,半晌才说:“没什么。”又问,“你等一下要去哪里,回包厢吗?”
“先醒醒酒吧。”不然她这会儿回去,警惕性正弱的时候,不知道会被谢文秋套出什么话呢。
她想了想,又问贺江望:“你可以帮我个忙吗?”她把自己的手机解了锁,递给贺江望,说,“你帮我给小莫发个微信,就说我这边临时遇到点事,先走了,晚一点再过去,让他们好好吃。”
她现在晕得厉害,生怕自己又发错了人。
贺江望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机桌面,是她和一个中年女人的合照,猜想应该是她的妈妈。
他说:“我直接用我自己的微信就可以。”
念好想想也是,收回手,就说:“那麻烦你帮我跟他说一声吧。”
她半个身子还挂在贺江望身上,贺江望的一只胳膊被她抱在怀里,他只好用另一只手,单手操作着,言简意赅地用几个字总结道:“念好有事,晚点过去。”
小莫很快回了一连串的问号过来,贺江望看了一眼,没回,直接摁灭了屏幕,将手机揣回兜里,问念好:“要不你去我们那里坐一会儿,醒醒酒?”
贺江望他们的包厢就在念好他们的隔壁,直到走进了屋子里,念好还觉得有点神奇。
其他人见贺江望出去,转眼就带了个女生回来,觉得更神奇。
在场的人里,除了饶飞和周剑河以外,没有人见过念好,这会儿众人表面平静,心里却早就炸成了烟花。
趁贺江望不注意,一群人早就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
“我的天!贺神这是带了妹子回来吗?”
“这谁啊?第一次见贺江望身边有女生。”
“而且你们看看他那个小心劲儿,又是让服务员送醒酒药,又是给人家泡蜂蜜水的……”
等他们震惊得差不多了,饶飞才打开群聊,慢吞吞地回:“她叫念好。”
一句话说完,群里顿时更热闹了。
“?”
“!”
“那个‘平安符’?”
“确实长得很好看……”
念好饶是被醉意裹着,此时也被他们围观得有些不自在了。
他们年纪都不大,心思简单,觉得好奇,就去看了,念好捧着蜂蜜水,刚要送到嘴边,就发觉坐在她右边的男生在看了她半分钟后,开始疯狂地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她右边的右边坐着的男生,也在疯狂在手机上打字。
右边的右边的右边的男生,也在打字。
念好:“……”
她轻咳了声,也不知是被他们的眼神盯的,还是贺江望的醒酒药这么快就发挥了作用,她竟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清醒了不少。
她拿起自己的东西,觉得自己也不好让谢文秋他们等太久,准备起身回去了。她侧头跟贺江望说了声,男生似乎有些诧异她居然这么快就要走了,他“嗯”了声,起身拉开椅子,走到门边说:“我送你过去吧。”
念好弯了弯眼睛,被他逗笑了:“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了,两步就到了,哪里需要送?”
她按住门把手,门刚开出一道缝,却听到门外一道有几分熟悉的男声道:“你确定不跟我们一起辞职吗?秋姐打算自己单干了,跟着她总比跟着念好有前途吧。”
“但是前老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总觉得自己要是在这时候走了,会不会不太厚道……而且,今天秋姐既然愿意来赴念好的宴,是不是说明她其实还是想留下来?”
“那有什么?恩是前老板的,跟念好又有什么关系?至于秋姐嘛,她哪里是想留下来,她就是和念好玩一玩罢了,给她点希望,然后再把希望碾灭呗。我早就说过了,像她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跟着她能有什么前途?SELENE对她来讲,就只是一个心血来潮的赌博罢了,你何必……”
那两个人渐渐走远,声音也有些听不清了。
他们的声音不小,加上刚刚念好要走,所以包厢里短暂地静了片刻,门又开着,他们那段话几乎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念好低着头,其他人也觉得尴尬,不知该如何反应。
饶飞眨了眨眼,好半晌,才故作大声地问周剑河:“你刚刚说什么?”
包厢里总算又重新热闹起来。
念好靠在门边,无声地叹了口气,听到贺江望问:“你……你还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