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景村。
轻微的压抑的喘息声逐渐接近,范无咎眼波微动,朝着黑暗中冒出的两个人影走去。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回来了。”
特蕾西抬眸看向范无咎。几天不见,他的面色却苍白了许多,黑发略显凌乱地贴在脸侧,唯有手中那柄白伞温润如玉,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泽。他看见特蕾西并没显出任何惊讶之色,只是朝着她微微颔首,神态中流露出一丝疲惫:
“列兹尼克,你也来了。”
特蕾西警惕地与他保持着五米的距离,冷声道:“凯文在哪?”
范无咎没有说话,漆黑的眸子紧盯着特蕾西。她略略皱了皱眉,暗绿的光芒涌动,范无咎只感觉身旁的空间被撕裂开来,一种奇异的感觉包围了他。就像整个人被浸泡在水中,他感觉身体舒展到说不出的大,手上的伞更是蠢蠢欲动,仿佛下一刻那道白色身影就会出现在他身畔。
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不仅是因为他的灵魂在这神力的浸润中得到了巩固,更因为他终于看到了那抹曙光——这意味着先前缥缈的希望变得触手可及,他和谢必安也能相见了。
就在这时,特蕾西却突然收回了神力。
“这下可以告诉我了吗?”
范无咎稳下心神,指了指身后破旧的木船:“他就在上面。现在,可以告诉我怎样破除结界了吧?”
帕缇夏还未等范无咎说完便跑到船上,把倒在地上的凯文扶到柔软的草丛上。凯文投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
特蕾西确认过两人都没有大碍后才转向范无咎:“走吧。”
湖景村上方绿色的天幕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一只眼睛默默注视着一切。
范无咎站在大门口,心脏压抑不住地狂跳——曾几何时,他无数次试图逃出庄园,却是徒劳。而现在,他终于可以重回自由身了。
特蕾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前方的结界,只有你们能破除,我只是辅助——记住,放下一切的执念或怨恨,向前走。”
范无咎的身体微微颤抖。放下一切执念吗?那自己和谢必安几百年的感情,又该如何忘记呢?
“什么也不要想,放松你们的灵魂。”
特蕾西上前一步,沉声道。与此同时,温和的神力缓缓注入范无咎的体内,那柄白伞瞬间变得晶莹剔透,谢必安的影子隐隐约约出现在空中。
“无咎……别这样放弃我们的感情,好吗?你不能不管我啊!”
白影逐渐凝形,谢必安的眸光深邃而幽怨。范无咎身形一晃,心中顿时乱了。
特蕾西急切地大喊:“不要听他的!那只是幻象,为了阻止你逃出这场梦!”
她加快了手上的神力传输,同时担忧地看着白伞——她明白,谢必安也需要经受同样的考验。只有他们兄弟二人都完完全全放下心中的执著,才能真正逃离。
谢必安明显也听到了特蕾西的话,白色的灵魂几度旁逸却又折返,聚在一起形成更强大的灵魂体。他的身周是黑色的幻象缭绕——白影明显迟滞了一瞬。
放下,说得轻巧,但“南台一别长相忆”的遗憾,“此去茫茫不可期”的伤痛,真的能完全释怀吗?
特蕾西眉头紧蹙,棕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时刻观察着二人的情况。她能做的,唯有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她体内的那点可怜的神力都要消耗殆尽时,白色的灵魂终于摆脱幻象的纠缠,谢必安颀长的身影从黑雾中迈出。时隔几百年,他总算再一次拥有了肉身。
顾不上激动,他转头看见范无咎被纠结和痛苦包裹的脸庞。他的双眉紧紧绞在一起,双拳紧攥,黑袍已被白色烟雾吞噬大半。
谢必安的双眸温和地看着范无咎,他握住范无咎缥缈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无咎,有我在。加油。”
黑色身影的颤抖逐渐停歇,谢必安执着范无咎的手,向前迈出一步。只此一步,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就席卷而来,谢必安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挡在范无咎身前。
身后远远传来特蕾西的声音:“没用的,这是你们自己的执念。他必须放下,才能真正地走出去。”
谢必安回头看着几百年来生死与共的兄弟,思绪竟又回到了百年前。那日,他们相约出游,谁料天降暴雨,谢必安回家取伞,范无咎在桥下等待。雨势汹涌,河水涨得迅速,范无咎不愿失约,竟抱柱而死。谢必安看到后心如死灰,没多日便随了他到了黄泉之下。
所幸,他们被允许以灵魂之体存活下来——代价却是生生世世不复相见。他们看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终于在接到庄园主的邀请后选择了加入这场荒诞的游戏,为了解开身上的枷锁,不惜放手一搏。
几百年的思念与牵挂,此刻都化作无声的力量。谢必安紧了紧范无咎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量,一字一句地道:
“无咎,放下吧,我们回家。”
最后一丝神力已经用光,特蕾西一下子重重摔倒在地。与此同时,大门外的空间忽然扭曲了起来,邪异的光芒搅动着周遭的一切。
黑白二色很快被卷入里面,悄无声息地隐没了。就当特蕾西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之时,空气再次躁动了起来——黑白二色从幽暗的神光中脱离,随后光芒大放,混合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那个漩涡逐渐扩大,直到把那股邪气全部吸入后才慢慢缩小,最后汇聚成一个极轻灵的光点,遁入传送门中不见了踪影。
………
特蕾西勉强爬起来,露出欣慰的笑容——总算是成功了。想必,他们也想家了吧。
没了神力的加持,她不后悔。接下来的路,她该自己走上一段了——去兑现曾经的诺言,弥补那时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