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勤教授序

中国历史上的交通运输,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学术课题,很早就有人着手研究。仅以专著而论,1923年已经有王倬的《交通史》出版,但这本书和1928年印行的袁德宣《交通史略》一样,内容过于简单。1937年,白寿彝先生的《中国交通史》作为商务印书馆《中国文化史丛书》之一出版,赅括扼要,不愧为这一领域大辂椎轮之作,交通史成为一个学科分支于是奠立。此后交通史的研究多向专题发展,有不少学者从事,但有分量的论著还不很多,若干重大问题悬而未决。

交通史一般被认为是经济史的组成部分,近年出版的各种书目都是这样分类的。实际上交通史作为一个学科分支,牵涉的方面很广,不止与经济的种种内涵,如农业、工业、贸易、赋税等等息息相关,和国家政治组织、文化传播、民族关系、对外的交往,也无不有着相当密切的联系。所以对交通史的探讨会对整个历史文化研究起重要的推进作用。

中国的交通事业发轫甚早。《史记·夏本纪》载,夏禹“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类似钉鞋的防跌用具),左准绳,右规矩,载四时,以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这种传说反映了远古时期交通的开辟。殷周时期,交通逐渐发达,舟车所至,范围已很广泛。到了汉代,全国的交通网基本齐备。过去,史念海先生撰有《秦汉时期国内之交通路线》一文,原刊于《文史杂志》三卷一、二期,1991年又收入《河山集》四集。这篇论文开宗明义便说:“西汉建国,历年四百,瓜瓞绵延,无与伦比。其提封所及,东起辽海,西迄流沙,南逾五岭,北际朔漠,疆域之广,规模之宏,不惟为后世人士所乐道,抑且为吾民族活动之基础。此伟大之帝国所以能历久而不隳者,固赖其政治之优良与夫制度之精密,然其时交通之发达要亦其一因也。”文中还说明,“嬴秦传国虽仅二世,然其统一宇内则开两汉之先路,而典章制度又多为刘氏所遵循,故秦汉二代似若各为起讫,第一考其帝国之素质,固仍先后一贯而不可强事区分者也”。秦人兼并六国,完成中国的再统一后,对全境交通曾有许多建设和规划,汉代规模宏大的交通系统即沿之而形成,为后世交通的继续发展奠定了基本格局。秦汉交通史研究的重要性于是可见。可是,尽管如此,长期以来在秦汉交通史方面一直没有较为详细系统的专著,实在是学术界的憾事。现在,这一缺憾已经由王子今同志的这部《秦汉交通史稿》补足了。

王子今同志现在中央党校任教。他原来出身于西北大学,如所周知,西北大学历史系夙以秦汉史研究著称。记得30年前,我随侯外庐先生去西大参加校庆,侯先生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任西北大学校长,以老校长的身份返校,受到学校上上下下的欢迎。在历史系举行的欢迎宴会上,我见到各位教授,如陈登原、冉昭德、马长寿、陈直、黄晖等先生。他们在学术上各有专精,然而都对秦汉史多有贡献。西北大学成为秦汉史研究的中心之一,洵非偶然。经过“文化大革命”时期,历史系老成凋谢。1980年我再到西北大学,上述几位之中仅存的陈直先生,刚好在约定与我重见的时候过世了,使我哀痛无已。堪称大幸的是,系中多年来培养了不少中青年学者,继承秦汉史研究的统绪,发扬光大,做出了大量新的成果。王子今同志正是其间的一人。

西北大学的秦汉史研究传统,以深入全面为特点,注意文献与考古结合,社会和思想并重。王子今同志在这样的训练背景下,就秦汉历史、文化的诸多方面,分别深入探索,所撰论文多篇,不仅学风踏实,而且富有文采。秦汉史这片园地,本已为好多代学者开垦耕耘,要想别开生面,殊非易事,王子今同志却能独具只眼,选取秦汉交通史这个专题,广征博引,条分缕析,运用新的方法,提出新的观点,又没有故意立异之处,确实是一部很有价值的学术著作。我认为,研究秦汉史的,研究中国交通史的,以及关心古代历史和文化的所有读者,都能从这部著作获得裨益。特别是书内提出的不少问题和线索,会使读者有所启发,绝非仅仅罗列史实而已。承王子今同志命我写一小序,欣愉之余,谨志数言如上,望读者指正。

李学勤

1992年7月

于北京昌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