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华西格林威治村

2020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在玉林的一苇书坊喝了点酒后,我和两位朋友一起,随同一位民谣歌手来到他在玉林西路租住的小区。因为疫情防控的原因,虽然已是晚上10点,看门的阿姨仍然认真登记了我们的信息。歌手朋友安慰我们:“没事的,上去就好了。”

他租住的是一个套二的房子,进门后把音乐开到大声,“从来没有邻居投诉过”。同去的朋友甚至伴随着音乐跳起舞来。我有点百无聊赖,准备发一条朋友圈,打开定位位置一看,“沙子堰”——这不是何多苓当初画画的地方吗?

20世纪90年代,何多苓和翟永明买下这里一套50平方米的房子,用作画室,在那之前,何多苓的画室只有18平方米。沙子堰的房子便宜,周围生活也很方便,翟永明马上告知了另一个画家周春芽,于是越来越多的艺术家搬到沙子堰社区,这里成为艺术家的摇篮,就像纽约的格林威治村。

翟永明最初的白夜酒吧,就在他们住的地方不远处。当时画家、诗人朋友经常来找他们玩儿,不如开一个酒吧,大家可以一起聊天,这就是翟永明当时的想法。所以,最初的白夜酒吧,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书房,地方不大,放着不少书。唐蕾的小酒馆也开业了,如果说翟永明的白夜是“诗与酒”,唐蕾的小酒馆就是“音乐与酒”。小酒馆开业后,唐蕾看到一些乐手演出没有场地,就喊他们来酒吧演出。后来小酒馆成为中国摇滚乐的胜地,唐蕾也被称为“摇滚教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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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玉林路的尽头,坐在小酒馆的门口”,赵雷的《成都》让玉林西路尽头的小酒馆变得几乎家喻户晓。

这一切,并不是政府有意推动的,而是城市自由生长的结果。玉林片区有着改革开放后成都最早的商品房小区,到了20世纪90年代,已经算是成都最时尚的地方,但是房价和房租仍然便宜。翟永明看中沙子堰的房子,就是因为房价便宜,而生活又很便捷,这两点到现在都没有变过。2019年底,一苇书坊开业时,房租每个月只要4000多块——这让这个书店成为大家可以随便玩儿的地方。

白夜酒吧和小酒馆,为玉林注入了艺术气质,但是艺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的“气味”;对普通人来说,浓郁的生活气息才是在玉林能够直接感受到的。那里有好几家火锅店,还有“玉林串串香”的总店,在夜晚,会有很多家烧烤店开门营业,以至于有一位作家形容玉林的空气中散发着孜然的味道。这样的地方,总是不缺各种传说,谁喝了酒后,不会放飞自我?

2008年地震前,我经常去的玉林小房子酒吧,每天都待到凌晨四五点。你在凌晨2点的时候,听到里面的人大声朗诵诗歌,很难不感觉到人间的美好。后来小房子的老板杜姐实在撑不下去,把它“盘出去了”,但是就在今年,我听说小房子不但又复活了,老板还换成了三个人:一位诗人、一个电影爱好者和一个设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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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玉林西路已经逐渐成为成都的文艺地标,吸引着全国各地的人来此打卡,体验特别的成都味道。

20世纪90年代到世纪之交的玉林,代表的是一种先锋文化。如果用年龄来比喻,九眼桥的酒吧里,大部分都是大学生;而在玉林活动的,则是已经出了校门的年轻人(有的也不那么年轻),他们仍然没有向社会和世故投降,不想正襟危坐地在包间吃饭,他们还有不满,有时候还想哭泣,于是他们来到玉林。

这也是一些常去玉林的人对赵雷的《成都》不太满意的原因,在大家看来,赵雷的歌太过于“文艺”和“小清新”,那或许只是晚上八九点的玉林,而没有触及它更深沉、痛苦和暴烈的一面,只有感伤、呻吟,而没有呐喊。但是时间来到2016年后,这里已经是90后的天下,小房子已经“转手”,白夜搬到了宽窄巷子,而小酒馆也开了第三家店,一切似乎也都更成熟了。

赵雷的《成都》让玉林火遍了全国,从此这一块区域的知名度,和广西那个吃狗肉的城市不相上下了。人们不知道沙子堰,在小酒馆,也不再陪自己喜欢的乐手唱到底,一种新的都市文化产生了。玉林变成了“流行乐”,而不再是愤怒的“摇滚”。

有一个细节可以说明这一点,玉林的菜市,如今也已经成了网红景点,很多人去那里拍照,那里的菜也因此变得更漂亮、更上镜。我不知道在90年代何多苓是否会去买菜,那时他和朋友忙着谈论绘画和诗歌,忙着喝酒,他无疑对颜色非常敏感,但是他是否注意到菜市场里的五颜六色?

不过也应该承认,赵雷的《成都》再次改变了玉林,是现代传播的威力让城市管理者意识到音乐和艺术的价值。这两年,玉林街道正在下力气改造,越来越多的网红店出现了,年轻人也越来越多。这总是好事情,意味着它还有无穷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