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熙路:现代成都的开端

如果只选一条路代表成都的话,那一定是春熙路。

2005年,《新周刊》做了一个城市新锐榜,评选中国最佳商业街,春熙路排在香港的铜锣湾和上海的南京路之后,位列第三位。

关于春熙路,最好的广告语可能来自民间的概括:“城市掘金哪里去,春熙路;品味时尚哪里去,春熙路;打望美女哪里去,春熙路……哪里都不想去,还是可以去春熙路。”(这段话出自袁庭栋的《成都街巷志》)

最精彩的是最后一句:“哪里都不想去,还是可以去春熙路。”这就是本雅明对巴黎拱廊街进行研究所概括的都市精神,“都市闲逛者”,可能不买任何东西,纯粹无聊地行走在那些靓丽的橱窗之间,就构成了某种趣味。这就是都市的“现代性”,它背后的本质是现代人才有的孤独,对此最好的阐释者是波德莱尔,他的《巴黎的忧郁》也成为本雅明的研究对象。

如果仅从商业考虑,现在的春熙路有一点落寞。春熙路的东面,是红星路步行街,由于有了IFS(国际金融中心),成为高端的商业街,再往东100米,就是高端时尚区太古里(纱帽街)。我们可以把红星路步行街和纱帽街都看成是春熙路的延伸,这是成都市中心最核心的区域,也是西南地区的时尚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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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熙路上聚集了无数的名牌商店,人群熙来攘往,充分展示着成都这座城市的繁华与活力。

春熙路对成都的意义,并不在于商业,而在于它几乎可以被看成是“现代成都”的开端。这是关于成都的一个不可忽略的细节。

1911年辛亥革命后,中国在事实上进入了军阀混战状态。控制北京的是北洋军阀,而南方有其他力量称雄,四川军阀则被南北两方拉拢。四川军阀特别的地方在于,他们距离北京、广州和南京都很远,同时也受到新军和传统袍哥组织的影响,因此1911年后的成都,并没有随着革命而进入“新世界”,相反,各派军阀你方唱罢我登场,虽然大的战争没有,但是小规模的作战和驱逐,则是常态。

1924年,军阀杨森赶走他的对手,进入成都。他出生于四川农村(广安县龙台镇),在成都念过军校,参加过辛亥革命,也加入过袍哥组织。杨森的周围,有不少有新思想的人,包括一些北大毕业生。他在泸州掌权的时候,曾经把100多个裹脚妇女召集起来,给她们开会,号召大家不要再裹脚;把一些泸州小男孩喊进自己办公室,给他们发糖,每个人送一个小铜牌,上面刻着“不要娶裹脚女孩”。杨森虽然是军阀,但也是一个崇尚进步、激进的“城市改革者”,美国学者司昆仑(Kristin Stapleton)甚至就城市建设方面提出了一个“杨森主义”的概念。

杨森进城后,决定大干一番,他的一些政策,在今天看来都不过时:修路,扩建道路——除了春熙路,他还主导了最早的成灌(成都到都江堰,都江堰市原名灌县)公路建设;修建公园(手下有人向他介绍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花园城市”理念),举办运动会,号召大家锻炼身体。他扩建了少城公园(今天的人民公园),虽然很多人在那里喝茶,他有点看不惯,但是却并没有取缔,而是身体力行,号召大家锻炼身体(尚武)。

当时的成都比较混乱。清政府被推翻,“满城”被“解放”,但是整个四川还没有像样的行政系统。在市政建设上,也没有多大进步。当时的东大街(春熙路南面)已经比较繁荣,而总府路(春熙路北)也是新政府的示范道路,但是两条路中间却无法连通,中间是以前的“按察使衙门”和监狱。杨森的最大手笔,就是拆掉衙门和监狱,开辟一条道路出来。现在我们无法得知假如他不做,后人是否也会做这样的事,但修建春熙路,确确实实为成都注入了商业的灵魂。从那之后的近百年,这里一直是成都乃至整个西南的商业中心。

事实上,春熙路也是成都第一条用“路”来命名的街道,以前都是用“街”“巷”“里”这些名称,这暗示成都真正走上了新的道路。杨森委派自己的手下、第一师师长王缵绪负责,1924年5月动工,到8月就完工了。有人建议用杨森的头衔“森威将军”来命名,叫“森威路”,很多人反对。杨森这个人有一个优点,就是很善于听别人意见,他曾专门搞了一个办公室,每天用两小时和市民交流,任何人都可以向他提意见。这条道路的命名,也体现出他这一特点,最终他没有以自己的头衔来命名,而是请教了当时的“学问家”江子虞,取名“春熙路”。“春熙”典出《老子》第十二章“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太牢”是古代牛猪羊三牲齐备的祭祀礼品。这句话大概意思是,人们走来走去,像过节一样。真是非常好的名字,中国步行街众多,“春熙路”可能是最有文化的一个。

春熙路开通后,因为其地理位置优越,很快就店铺林立,凤翔银楼、亨得利钟表店等品牌一直开店到今天。报馆(在当时是新事物)也大多开在这里,有本地的《新新新闻》(报名源自《礼记·大学》“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之句,足见成都人取名的才华)、《新中国日报》、《中央日报·成都版》等。著名的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世界书局、正中书局、东亚公司等也在这里开了分店。春熙路成为传播新文化的阵地,不仅在商业上,也在思想上,成为成都的中心。

春熙路的诞生,很有成都特色:由一位四川强力人物发起,而命名权却掌握在民间权威手里。这体现出成都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复杂性,尽管有时候施政者的措施可能非常激进,但是也总有制约的力量,新旧之间会取得一个平衡。杨森在成都只“盘踞”了十几个月,不过他的很多举措,却被对手给继承下来了——说到底,那也不是他的创见,而是一种叫“现代”的观念。即便是一个军阀,也会成为“观念”的俘虏,以追求进步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