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族人以狩猎为生,每年我们都会组织狩猎聚会。部落里所有的人都会参加。我们会围上尽可能大的一块区域,将猎物赶向一个中心屠杀点。这些动物不仅为我们提供了肉食与皮毛,还提供了制作各种工具的牙、齿、角骨。
祖先唆鲁禾在打败远古巨兽之后,为了庆祝胜利,唆鲁禾举行了盛大典礼,典礼的形式是一场大型围猎活动,这可能是史上最大的围猎。全部军队都参加了这场大围猎,前后经历了两个月的时间,参加者在十万以上。他们事先封锁了一片巨大的区域,在周边竖起标杆,再用马鬃绳将他们连接,在马鬃绳上挂满各种各样的织物。这些毛毡一类的东西随风飘扬,动物受到惊吓,便离开边缘区跑向中心地带。两个月后,圆周缩小,所有野兽被赶入一个极小的围圈内,等到四周门洞关闭后,射杀活动开始。首先是唆鲁禾进入围圈,尽情射杀猎物。之后是各级首领依次进入围圈。最后,一定要剩下一些弱小的动物,这时老人们会带着幼儿们,走到唆鲁禾面前,请求赦免它们。“狩猎结束后,要对伤残的、幼小的和雌性的猎物进行放生。”这成为了我们不成文的规定。唆鲁禾让这些存活的野兽恢复自由使之重新繁衍。
然而,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在我努力回忆的映象里。我们狩猎聚会的规模越来越小。野兽、魔鬼横行,我们不得不搬到巢穴里居住。我曾问过啊兽,我们为什么不搬去另外一个地方呢?任何什么其他的地方,我们或许可以生活得更加好一些。
啊兽满脸疑惑的看着我,那里面充满了各种可能的回答:为什么要搬去其他地方?我们现在生活的不好嘛?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想要离开吗?离开洹境我们能去哪里呢?我们对外面一无所知?
事实上,我并没有对我们的生活有多么不满,虽然野兽与魔鬼时常出没,但是,我们总有办法应付它们。就像啊澜说的:可我知道怎么躲开他们。
就像食人兽也不算太坏,只要你别去激怒它们。不过事实还是必须接受:不时会有那么一个家伙。或许是和同类发生了争执。跌跌撞撞的闯进我们这里,发着可怕的怒火,我们叫喊着,挥舞着武器,但它们完全不理会,横冲直撞,躲闪不及的都要受伤。对于这种灾害,我完全不用担心,啊兽总是会冲在最前面,或者让我躲在他的身后,不让我受一点伤害。
有一次,啊兽在和食人兽搏斗时,被长矛划伤了腹部。在床上休息了很久。我在窗户上盖了一块布,避免太阳刺到他的眼睛。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是从一个角透进来,在啊啊兽静窝之处的上方形成一道光柱。我看到光柱里似乎有一只虫子,在他脑袋上方的空气中盘旋。我随即意识到,那是一只蜘蛛,呆在一根看不见的垂直蛛丝上,就在我看到的时候,蜘蛛开始向下滑动。我站起身来,走到小屋的另一侧,一只手从熟睡的啊兽上方扫过,把蜘蛛抓住了。我站了一小会儿,低头看着啊兽。
他熟睡的时候脸上平静祥和,这种表情在他醒着的时候难得一见,这一幕让我突然有一种幸福感,我自己也觉得意外。
风暴的势头过去,大雨连绵而下,那个鸟一般的红发女人终于开了口,她一只手紧紧捏着兔子,另一只手抚摸着,说道:你好,请原谅我没有早点打招呼,刚才看到你进来,我非常惊讶。不过我还是欢迎你的。风暴没来之前,可是出门的好天气。但是这种天气来的也快,去的也快。你的行程不会耽搁太久的,休息一会儿反而更好。你这是要到哪里啊?
“我要,去找一个朋友”我说,“他在等着我呢。”
“你的朋友是住在哪里呢”那红发女人说道:“不过,不管他住在哪里,我都希望你路上不会遇到札鲁人,札鲁人做事有点儿野。但是看到路人他们还是很热情的,他们似乎只对自己人狠的要命。你坐下来吧,后面那段木头是干的,我经常坐在那上面,很舒服。
我听从了她的建议,坐了下来,雨仍然在哗哗地下,大家又沉默了。
红发女人那边似乎有动静,我转过脸看,她拼命的拽兔子,兔子使力挣扎。他那只手却像鹰爪一样死死抓住。我看到,红发女人突然拿出一把生了锈的大刀,放到兔子的喉咙上。我吓了一跳,我这才意识到,我的脚下,乃至整个破损的地板上,到处都有一块块的黑色,原来竟是血迹,在常青藤的气味和潮湿石块霉味中,还夹杂着杀戮留下的气息,微弱却依稀可辨。
把刀放到兔子喉咙之后,红发女人又不动了。我发现她深陷的眼睛正盯着另一头的那个高个子男人,好像在等他发出信号一样。但那个男人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僵硬姿势,额头几乎都快碰到墙了。他要么没注意到老妇人,要么就是一心不予理睬。
我看到那兔子使力挣扎的眼睛死死得望着我,仿佛两颗闪闪发光的“火晶石”。
“好心人”我说:“要是非得要那样做,您就杀了这兔子吧,干干脆脆拧断它的脖子。”
“要是我有这个力气就好了,可是我没有这个力气啊。虽然我有一把刃口还算锋利的刀,可是这一点儿用都没有。”
“那我很乐意帮您,不用您的刀”我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但她并没有任何放开兔子的动作。她一动不动,刀子仍旧放在兔子的脖颈上,目光凝视着房间对面的那个男人。
高个子男人终于转过头来,面对着我。
“原谅我在你进来的时候没有和你说话,但现在我很高兴,我看得出你是个好人。我是在这幢宅子里长大的。虽然它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对我来说,这里有我宝贵的回忆。
听收养院的爷爷说,北方已经开始积雪的大冬天,我被裹在摇篮里搁在院子门口。由募捐而成的收养院在冬日里几乎断粮,我的到来就是一个灾难。
到我五岁的时候,我开始走出冰冷的收养院,被一个男人领养,带到了这里。再后来,家里填了个弟弟,爸爸亲生的儿子。随着弟弟的长大,我在这个家的血液流着流着就开始渐渐疏离。我忘不了爸爸对弟弟那种有生命的眼神,一对比起来,骨头都会觉得难受起来。
但这里也有很幸福的事,我养了一只猫,叫美丽的大胖。美丽的大胖喜欢在窗台犹豫或者悲伤,挠着爪子晒太阳或者羞涩的大小便,与野猫对望调情,在窗台与地面来回跳跃锻炼平衡力。大胖非常粘人,我打开门会发现它端坐在地上高高地抬起头等我回来。
我到这儿来,只求能够安安静静地享受我的记忆。可是,每次我一来,不到一小会,这位妇人就会从拱门里走出来。她坐好之后,就开始奚落我,一刻也不停。她没有原因的指责我,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我。让我一刻也不得安宁。
有时候,你也看到了,她带着这只可怜的兔子,就为了用血玷污这个宝贵的地方。我想尽了办法劝她离开,但是她都置之不理。我想,这场风暴过后,我就得回去了,回到船上去,把那些旅人渡过凶险的水域,到另外的世界去。那会是一连几个月的劳动。朋友,我请求你,想点办法让她离开吧,不要再没完没了的纠缠我。你是从外面来的,也许能够影响她。”
高个子男人说完,大家又沉默了。当时,我隐隐有回答的冲动,但同时又觉得这个人是在梦里跟自己说话,我并没有真正的义务要回答他。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高个子男人似乎很诚实,但我想这位红发女人到这来这么做,可能也有正当理由。
高个子男人说,他可以把那些旅人渡过凶险的水域,到另一个世界去。
要去到另一个世界不是要翻越汪古山吗。
汪古山南端的一条弧线,穿过中南半岛,支脉延伸至撰他群岛,将我们与另一个世界完全隔绝。我们长期受着地理政治的支配,高山、海洋、戈壁,足以让各个种族、各个民族相互隔绝,甚至相互对立。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那红发女人慢慢站起身来,兔子紧紧抓在胸前,迈步向房间坍塌的那一边走过去。她个子很矮,斗篷在地上拖着。屋顶上有水溅落在她身上,可她似乎并不在意。她走到房间另一端,望了望外面的雨和侵入房间地面的野草,然后慢慢弯下腰,把兔子放在脚下。兔子一开始没有动,可能是因为害怕身体僵硬了,然后便没入了草丛里。
红发女人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转身的时候,她看着高个子男人说:她让我没了胃口,但我想,我的胃口会回来的。
说完,她提起斗篷的边,缓缓踏入草丛,就像慢慢走进水里一样。雨打在她的身上,她把斗篷的帽子又往上拉了拉。
“再等一会儿吧,等雨再小一些。”我在她身后喊道。我走到红发女人迈步出去的地方,心里还有点儿期待在什么地方看到她,也许被灌木丛挡住了,没法继续走,但我没看到她的踪迹。
“谢谢你,朋友,”高个子男人在我身后说。“至少今天可以安静一会儿,想想我小时候的事情了。”
“这以前肯定是很气派的吧”
“是的,小的时候你可不知道这里有多气派。我的房间有一个大窗户,湛蓝的天空感觉触手可及,偶尔还会感觉咸咸的海风吹进来,跑进我的被窝。窗户外的不远处好像有一所学校,每天清晨孩童的嬉笑声以及歌声都会像太阳一样升起来。”
“看到现在这副光景,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房子还在这里,我就很感激了。这里经历了残酷长久的战争,很多房子都被烧掉了,长时间迷雾笼罩,这里简直只适于尸首居住。”
这人提到了战争和烧毁的房子,好像我也想起了什么事情。我认识啊兽之前的事情,应该是。
“还有我们俩不认识的时候吗?亲爱的,我感觉我们俩从出生下来就一直在一起。”啊兽肯定会这么说。
我也觉得这样,我只是一时发傻,这真是个奇怪地方。心里这样想着,我看到雨要停了。
船夫背起了他的行囊,“我该回去了,谢谢你,听我讲了这么多”
“我该谢谢你才对,让我进来躲雨。”我走过去帮忙,把他的手杖递给他。“或许,我可以和您一起走”
船夫接过手杖回头看着我。
这时,我才看清楚了他的脸:乌木般的黑色瞳孔,高挺的鼻子,嘴唇很薄,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
“当然可以,我很高兴和你同行一段路”
我快速的整理好自己的行李,跟在高个子男人身后。我们穿过拱门,回到我之前走过的那条蕨草及膝的小道。风暴过后路很滑,脚下需要十分小心。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我问
“我叫树,你可以叫我树先生。”
“啊树,我可以叫你阿树吗”
“当然可以”
“那你呢?”
“我叫梦,你可以加我阿梦”
“阿梦,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