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松花捕鱼

多年以后，胤禛都会记得，在松花江畔捕鱼的时候，他已不再是一个春风得意、年轻得志的皇族贝勒，而是女真族一位普通的酋长之子。

胤禛内心深处的松花江，永远是那么富有生气。他亲眼看到，文武双全的父亲，竟然还是一个手法熟练的渔夫！尽管船随着急流漂动而摇曳，但是父亲玄烨毫不在意，在富饶的松花江上，他的手感特别好。无论渔网掷向何处，皆能捕获满网的大鱼小鱼。而胤禛与他的兄弟们一起拉网，大鱼压得船头直晃。

年轻的胤禛也将永远记得，皇考[1]在长白山的密林之中，竟然仅仅凭借山涧的倒影，一箭正中猛虎的肋部，虎应弦而毙。目睹此景的这些新满洲八旗，可都是从大小兴安岭中招募的勇猛之士，玄烨留下的那令人惊奇的一箭，在东北新满洲的军人间流传很久。

岸边的连绵群山，曾是三百年前女真人的聚集地。那时候，爱新觉罗的先祖们正在长白山深处颠沛流离。如今，玄烨与儿子们，像筚路蓝缕的祖先们一样在山中狩猎，胤禛和他的众多兄弟们会捕住上千只鹿、野鸡、虎和熊。每逢狩猎的号角响起时，胤禛都会想到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六世祖、胤禛的十世祖——蒙哥帖木儿。

山谷的寂静里，他能体会到这座东北的灵山赋予这个家族数不清的神秘。

此时此刻，离胤禛全面准备夺储还有十五年。此时此刻，他还唯皇太子胤礽[2]马首是瞻。这是生命中最自由的时候，他可以完全地放松下来，以北京王府里年轻贝勒的心态，带着好奇心去体验先祖们的生活方式。

那天晚上，月色明亮。在奔流的松花江岸边，两万多人在夜幕下点燃了熊熊篝火，那篝火一直点燃二十多里，如同满天的星斗。白天，康熙与皇子们亲手捕鱼；夜晚，父亲和兄弟们架起炉具烹调鲜鱼，在夜晚那温暖的火堆旁，他们传递烧好的鲜鱼，鱼香弥漫在这个静谧的夜晚。他们吃着从盛京带来的猪油炒菠菜、渍制山里红、酱烧茄子，吃着松子、榛子等东北特产……

这一年是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康熙因为平定噶尔丹成功而亲往东北盛京拜谒祖陵，胤禛随从父亲东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意气风发的爱新觉罗家族，作为中国第一家族重返东北“龙兴之地”。

白山黑水间，曾有过如此圆满的东巡之旅，在《清实录》的记载中却留下一些让人疑窦丛生的空白。有的史书记载，在盛京故宫里摆放的几十桌宴席中，有皇帝玄烨一桌，包括胤禛在内的八位阿哥坐了八桌，而《清实录》中却仅仅记载了皇长子、皇三子等七位阿哥，如此准确的清史怎么会少算了一个呢？

第八位阿哥——那位蒸发掉的阿哥是谁？

正是雍正皇帝胤禛。

胤禛刚刚即位，成为雍正皇帝之后，即逐家逐户收缴大臣家中所存的康熙手谕，当代第一出类拔萃之大臣隆科多、胤禛皇子时代的智囊戴铎等人，都因私藏文书被判以重罪。康熙王朝绝大部分的记录被毁灭。乾隆在位六十年，《清实录》多达六千三百卷，康熙在位六十一年，《清实录》仅仅残留三百卷。

皇四子胤禛孤独地从长白山的火堆旁离开，带着他的历史，躲进了历史帷幕的深处。康熙晚年的立储大计、皇太子胤礽的两次被贬、皇三子胤祉的学术活动、皇八子胤禩的强势崛起、皇十四子胤禵的西征烽烟，等等，也终究被胤禛撕成隐隐约约的碎片。甚至他幼年直至中年的活动，只能氤氲在淡淡的记忆当中。

或许，我们只能在残存史料的夹缝中，捕捉他一闪即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