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半晌，他嗫嚅着低下了头，没把话说完。马善友也低垂着眼皮默不做声。师生二人就这么无言相对了足足十秒钟，最终还是做老师的率先打破了沉默：“沙乐天，你…你过来。”
要是搁到往常，这句话八成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沙乐天直视着班主任迈步向前，却见他依旧低着头，目光投向桌上的那张毕业合影。
“说心里话，你觉得自己是个优秀的初中生吗？”
“我？”沙乐天没料到老师会提出这种问题，呆立片刻后用力摇了摇头:“我肯定不算优秀。”
“是啊，没错，算不上优秀。”马善友悠然长叹一声，眼中又噙满了泪花：“你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听话的学生，更不是我最好的学生。但是我对你们…对你们每个人所付出的…所付出的责任心…和关爱，都是完全一样的。”
沙乐天心头微微一颤，只感觉浑身上下热乎乎的，忍不住想要开口安慰：“马老师……”
马善友抬起巴掌打住了他的话头，用力抿着嘴哽咽道：“我记得很清楚，很清楚啊！在你们初一开学的第一天，我曾经说过要把自己的一腔热血献给这个班。转眼三年过去，你们毕业了，回首过往种种，我觉得自己问心无愧。沙乐天，你现在或许还理解不了老师当初的一些做法，但我相信将来有一天……”
“能！我们都能理解！”沙乐天脱口而出。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忽然感觉自己与班主任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只是这份亲近感来得实在太晚了。
“哈。你还小呢，理解不了。等以后…”马善友草草擦拭几下眼角，再次有气无力的冲他挥了挥手：“呼，你走吧，让我自己呆会儿。”
“可是您…”沙乐天没动地方，正踌躇着想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发觉一只柔软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他扭脸看去，原来是鹿老师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
“走吧。”鹿老师脸上露出熟悉的亲切微笑，用另一只手轻轻抚着马善友的后背：“快回去吧，我陪他呆一会儿。”
“好。”沙乐天缓缓向后退了一步：“马老师，鹿老师，那我…我走了。”
马善友拿起眼镜重新戴好，盯着沙乐天重重点了点头。鹿老师莞尔一笑，侧身在沙乐天耳旁柔声低语道：“去了一中要好好学习，有时间叫着大家回来看看你们的班主任。别看他这些年嘴上不说什么，其实心里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你们每一个人。”
“是。”沙乐天几步走到门口，转头看看默默注视着自己的马善友和鹿老师，回过身来对他们微微躬了躬身子：“老师，再见。”
多姿多彩的初中生活结束了，沙乐天和朋友们无忧无虑的疯玩了一个暑假，很快又走进了各自考取的高中。
沙乐天和朱蕊所在的市立一中虽非省级重点中学，却是一所建校近百年的老牌名校。学校成立于清末年间，所处地段位于老城区边缘，距离护城河只有百米之遥。
明清两代时附近聚集着不少政府机构，因此周边街道多以衙门口命名，一直沿用到了现在。学校门前有一片空场子，正对着的小街是清代盐运使司所在地，街道破旧狭窄，勉强可容一辆大巴车通过，两侧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小饭馆和小商店。
周边环境如此，校园内的设施建筑也处处彰显着陈年老校风范，破旧程度与记忆中的经五路小学颇为相似，完全不像实验初中的教学楼那样崭新明亮。
这样的氛围说好听点是古朴淡雅，而在沙乐天看来则是一片暮气沉沉。他始终觉得日子过得寡淡无味，直到一个月后父亲回来与他相聚，这才稍稍提起了些精神。
父亲是趁国庆节假期回来探亲的，他与沙乐天的母亲离婚已经两年了，如今浑身上下从做派到行头都焕然一新，即便在儿子眼中也显得有些陌生。
从小到大，父亲给沙乐天的印象中一直是身材高大瘦削、面容严肃刚毅、身上不分四季都穿着或浅灰、或卡其色的宽松休闲夹克，眼神常常被大黑框眼镜的镜片反光遮挡，令人难以捉摸。
而现在的他比当年稍稍胖乎了一点，颧骨不再凸出，神情也和蔼了许多。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整齐利索，头顶纹丝不乱的偏分与他脚下的新皮鞋一样乌黑锃亮，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甚至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爸？”沙乐天上次见到父亲还是春节时，今天一碰面便目不转睛的呆呆盯着他的脸庞：“你眼镜去哪儿了？”
“哈，那破玩意儿早就扔了，压在鼻梁上老沉老沉的。”父亲潇洒的伸手指指自己的眼球：“现在流行隐形眼镜，既方便又美观。”
“隐形眼镜？是不是电视上经常做广告的那个博士伦？”沙乐天凑近仔细看看父亲的眼睛，丝毫瞧不出任何异样，于是挠着头哂笑道：“嘻嘻，不戴眼镜看着还怪别扭的。”
“习惯了就好啦。”父亲把他拽到面前仔细打量一番：“好小子，大半年不见，个头窜的够快的！多高了？有一米八没有？”
“差一点点，一米七九。”
“好小子！不愧是我儿！下次见面肯定就超过我了！”父亲满脸欣喜的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走，爸带你去吃好的，多吃点长的快！”
父子二人去的是本地第一家大型高档自助餐厅，此处不久前开业时曾经轰动一时，全市人民在门外排着长队等待尝鲜，可谓是人山人海、盛况空前。
以当时的标准来看，这地方价格高昂，但是菜品种类繁多、服务一流且口味上乘，所以虽然市民们最初的新鲜劲已经过去，餐厅里依旧是熙熙攘攘，各路食客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