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邱一声不响地杵了两分钟,又一声不响地退回到马路边的一家小卖部,叫老板给他拿一包红双喜香烟,他扫码买单时,手机上的付款界面弹出一条提醒,说:“余额不足。”
白雾马上明白,高邱的老婆这时候和他闹离婚的导火索即在于此——
高邱一个星期花掉了三百万,现在穷到连一包烟都买不起。
高邱性格古怪,家在深圳,老婆儿子和他相隔不过二三十里,他却一年也难回家几次,整年睡在公司里钻研技术。以前他至少还有钱往家里寄,他老婆有怨言勉强还能忍,现在他自私到把钱花了个精光,不给家里留退路,他老婆也就忍到头了。
白雾替他付了烟钱,劝他马上回家。
高邱连吸三根烟,道:“花出去的钱又要不回来,项目需要我,我又走不开,不管我老婆对我的短期不满,还是长期不满,我都解决不了,回家有什么用?做个合格的丈夫,和做个改写历史的技工,我只能选一样,我没本事做个好丈夫,就只好坚守在岗位上,做好我的研发工作。”
他把烟蒂丢在沙石路上,用脚尖使劲踩灭烟头上的余火,道:“走吧!还是回公司吧!看看采购部问到壹科的消息没有。”
这一刻,白雾的心,震了一下,眼眶跟着湿了。
她决定,密西西比这个项目,她要跟下去!
七八家工厂为了她宣扬的“民族大义,为国雪耻”付出了几百上千万的代价,高邱为了这个目标倾家荡产,她大义凛然说出去的话,自己却不能以身作则,她做不到。
虽然她知道七八家工厂的代价只是他们的九牛一毛,而她的坚持,将是对她全身心的折磨,但她还是选择迎难而上。
毕竟,高邱为她树立了一个伟岸的榜样。
下午两人回到公司,高邱亲自问魏少英壹科ES911的进展,魏少英说百里宰正在找关系四处求购,但是还没有找到门路。
星期五再问,得到的答复还是一样。
高邱不禁又急了。
这些天他老婆催他离婚催得他心烦,他便与白雾商议,说他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打算去武汉,跟菲科的工程师一起研发国产APD。他以前在TI做过工程师,对芯片有所了解,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白雾认为这不失为一种办法。
但她又顾虑高邱和家庭的关系会因此而越发疏远,高邱却一味避而不谈家事,白雾不能强迫他,只好随他自己决定。
高邱的决定快而且狠。
他当天下午就去了武汉。
高邱知识渊博,经验丰富,加上他无与伦比的软硬件综合能力和举一反三的悟性,使他很快就适应了菲科创新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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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梭,三周飞快地过去了。
期间,白雾得知Clock项目已有很大进展,驰明瑞采用的方法正是她以前想的那个方法,也就是由梅暗香重新设计类似于H2的新产品,由不同的业务员分别报价。
如今报价表已经通过不同的中间商报给了买手。
由于许进厚和Lexie互不相让,要求报相同的价格,驰明瑞没奈何,只好同意。他趁机给他自己的客户——ZEK和天星——也报了同样的价格。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等买手提出下一步需求。
另外,她还得知,Simon已经出院,目前身体状况一切良好。
而且,听蒋蔚然说,Simon的几十万手术费、医疗费、康复费等等都是她主动出的,她把这两年的积蓄花了个精光,这让她有一种解脱感,白雾听后很是欣慰。
但更让她高兴的是,Simon原谅了蒋蔚然,蒋蔚然也扫除了少女时代的阴影,把Simon当成她的靠山和港湾,找回了安全感,而且还答应Simon,准备给他生儿育女。
Simon和蒋蔚然的芥蒂不禁得到解决,而且感情比以前更深,这一切都在白雾的意料之外,她岂能不倍感欣喜。
为此,她还请玉塘风来家里吃饭,大肆庆祝了一番。
三周过去,时间也就来到了6月29号。
再过一天,就是白雾的30岁生日。
三十岁生日,对白雾来说,可谓人生的分界线,是要纪念一下的,可是她却不知该纪念什么,大半夜的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她的三十岁是忧大于喜的,实在没什么东西值得纪念。
老话说,三十岁是而立之年,也就是一个人此生的基础应该夯实了,往后的努力,就是在这个基础之上添砖加瓦,渐次垒造成一栋高楼大厦,可她现在要事业没事业,整天想的是要不要辞职,要家庭没家庭,男朋友都没有,何谈成家。
老话说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知己,也不知在何方。
有的,只是一对年迈的父母,整天催她结婚生娃。
她觉得自己挺失败的。
凌晨两点,她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思绪,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来看,看到来电者竟是高邱。
她甩了甩头,划下接听键,就听到高邱兴奋的喊话声:“喂!哪个谁,壹科有消息了!你介绍的那个人,弄到了一颗ES911芯片!”
白雾道:“高总,现在是半夜两点啊!你再兴奋,也不要这时候打电话啊!”
“两点怎么了,两点我还还没下班呢!”高邱道:“再说了,电话也不是我要打的,是你介绍的那个人要我打的。”
白雾听了,吓一跳道:“百里宰叫你打给我?他怎么知道我们认识?”
高邱道:“不是他直接跟我说的!是魏少英转告给我的,魏少英说,你那个朋友现在在德国,这几天美国德国到处飞,花了十多万欧元找人找门路,终于弄到了一颗ES911。他今天晚上带芯片回国,但是芯片很贵重,他不愿意交给魏少英,说只能给你。魏少英好像跟你有什么过节是吧?他不想跟你说话,叫我转告你,你好好做一下准备,明天一定要把芯片弄到手。”
一颗花了十多万欧元的芯片,不愿交给采购,反倒要交给我,百里宰到底想干什么?
白雾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百里宰的动机一定不单纯。
可能从魏少英报出他的“准针公司采购经理”的身份开始,百里宰就想到,给魏少英提供他的联系方式的人,就是她白雾,而且就势计划好了怎么利用这颗芯片,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否则谁会随随便便花十多万欧元帮一个陌生人四处求人,飞遍欧美去买一颗比指甲盖还小的芯片?
“好,我知道了。”
白雾答复完高邱,挂了电话。
她本来就很淡薄的睡意,在挂完电话后,更不知所踪了。她索性点亮电灯,靠着枕头坐在床头,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百里宰要见我,我去还是不去?
去吧?她实在不想见那个人,而且他手里拿着全国唯一一枚芯片,鬼知道他会以此为要挟,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不去吧?以百里宰的狠毒,他就敢把芯片扔进海里也不给魏少英。要真是这样,高邱肯定饶不了我,密西西比推进受阻,也不是个事。
思来想去,脑袋都成了浆糊,白雾还是不能决定。
东方渐明,她才稀里糊涂睡了过去。
早上她是在一阵敲门声中被惊醒的,吕思彤和风染衫两个人都准备出门上班了,白雾还没起床,所以在门外使劲拍打着她的房门,叫她起床。
白雾迷迷糊糊地走到客厅,见吕思彤和风染衫出门,玉塘风趁机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她连忙裹紧睡衣,道:“你干什么!”
玉塘风双手插兜,迈着外八字步伐,色里色气地朝白雾步步紧逼,道:“孤男寡女,还能干什么呀?老老实实把手伸出来,否则……嘿嘿嘿嘿!”
玉塘风一边舔嘴唇,一边奸笑,把白雾往墙角上逼。
白雾退无可退,忽然想起玉塘风这是犯上作乱,便踮起脚尖就要拧玉塘风的耳朵。
玉塘风反手掐住白雾的手腕,右手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拍在白雾手心里,往后一跳,跳到了白雾抓他不着的安全距离。
白雾往手里一看,原来是一张门票。
她马上明白了玉塘风的意思。
玉塘风笑道:“明天是你生日,今晚零点就是你29和30岁的分界线,这可是个重要的时刻,我想和你一起见证!地方我都为你安排好了,就是你手里的门票上写的地方。位置在珠海,开车要三个小时,所以今天你别加班,一下班我就来找你,我们俩一块走。”
白雾愕然,道:“哦,我可能去不了。”
她想到的是百里宰。
百里宰买芯片早没消息晚没消息,偏偏在她过生日的前一天凌晨把芯片确定了下来,白雾从玉塘风的言行中想到,百里宰打的可能是跟玉塘风一样的主意,也是想和她一起度过所谓的“她的重要时刻”。
要问她想把这个机会留给百里宰,还是玉塘风,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虽然她认为过30岁大生日有必要和玉塘风吃顿饭,但零点跟他逗留在一块,似乎有特殊的意义,而玉塘风在她心里,还没有熟络到这样的程度;
至于百里宰,她当然不想赴约,只是眼下看来,不赴约是不可能的。
所以为了不让玉塘风空欢喜一场,她只好拒绝他。
玉塘风的情绪一下变得很低落,道:“怎么了雾姐,你有约了?”
白雾本想说“不关你的事”,可又觉得这么回答太生疏了些,也会让玉塘风胡思乱想,她只好说实话,道:“是。”
“谁啊?”玉塘风喉咙里好像有痰,他咳嗽一声,低头看着白雾的拖鞋,问道。
白雾的心,不知为何有些像做了亏心事似的愧疚,道:“一个跟工作有关,必须要见的人。”
“哦,好。”
白雾不肯说,玉塘风就很识趣地不再追问。
白雾洗脸刷牙的几分钟时间里,玉塘风用白雾的厨具和食材煮好了两碗面,白雾一出洗手间就可以直接吃早餐。这些天由于吕思彤和风染衫的调和,白雾和玉塘风对面的两套房子好像合成了一套,不但餐具不分彼此,连大门都形同虚设。
两人默默地吃完面,默默地赶到公司,已迟到了二十分钟。
白雾刚在位置上落座,就收到一条微信,是玉塘风发来的。
他问:“你们约在哪见面?需要我送你吗?”
白雾忽然想大骂玉塘风,骂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同时她又想大哭,玉塘风得放下多少脸面,才问得出这句话?她半夜要去和别人见面,玉塘风竟愿意为她开车,白雾觉得玉塘风的脑子或是进水了,或是中了她的毒。
她不想回复。
可是一个多小时她的思维都被这个问题控制着,她愁肠百结,写道:“还不知道,应该不用吧。”
信息刚发出去,突然有个电话打进来,白雾一看,是高邱的号码,她接通电话,就听高邱说,百里宰在土耳其转机,已经定好了见面时间和地点。
时间与白雾猜想的一样,是晚上九点。
而地点,白雾一听到高邱说的那两个字,当即如泥菩萨一般,粘在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