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星期,宁灵一时兴起在天桥上找神棍算了一回命。

她本意是想让对方帮她算一算日后能不能考个好大学,但谁知老神棍一撩胡子,神秘莫测地看着她。

“小姑娘,你命有红线,但福祸难辨,唯有安分守己,方能化解啊。”

正午的太阳照着后背,氤氲出一片潮热,宁灵本就被热得一阵烦躁,这会儿见他算了半天,算出个这么咬文嚼字的玩意儿,立马不干了。

“我让你帮我算算,我能不能金榜题名,你瞎给我算姻缘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才十七岁,这是早恋啊!”

“什么金榜题名?你没有这东西!”

宁灵一怒,不仅扯了他的假胡子,还将他摊子上那副线条奇怪的神明图撕了。

回家后,她妈妈周女士打趣她说,神明可小气了,如果对神明不敬,是会遭到报复的。

会遭到报复。

宁灵盯着校门口看了看,快速吃完手里的最后一片吐司。

这位叉着腰,一脸凶神恶煞的教导主任,不会就是神明的报复吧?

教导主任叫老郭,任教政治,不仅长得像古代剥削劳动人民的地主,而且以“极度变态”的性格而出名,惩罚学生的手段五花八门,奇形怪状。

宁灵缩了缩脖子,脚下一转就溜去了后门。

后门有一处角落,地势相比其他地方高一些,是实中学子公认最好翻的一面墙。

宁灵提了提背上的书包,盯着眼前比自己还高的墙壁,一脸无语。

这是公认的最好翻的一面墙!?

问她意见了吗!就公认了!?

这调查人员是不管一米六的死活了是吧!

这么高直接爬是不行了,估计得助跑一段。

学校广播声悠扬,字正腔圆的男播音员讲完结束语后,缓缓播放了最后一首歌。

宁灵跑出五六米,原地蹦了蹦,踩着歌曲前奏快速冲了过去,撞上墙壁之前猛地一跳,手指一扒住墙顶,脚下就用力往墙上蹬……蹬蹬蹬蹬……

“啊——”

“今天是个好日子——”

“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广播里嘹亮的歌声砸了过来。

宁灵心里一乐,悠悠转过头……突然顿住。

视线里出现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冰冷、困惑,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

宁灵吓得手一松,反应过来要扒拉几下已经来不及了,胸口直接撞上另一个胸口。

随后,她便清晰的听见有人咬牙闷哼了一声。

她惊魂未定地想抬起头,心脏却忽然剧烈跳动,震颤声仿若擂鼓,又重又急。

宁灵活了十七年,第一次怀疑自己犯了心脏病。

沈雾皱了皱眉,刚准备推开她,“你……”

未尽之言全数压在唇齿,因为对方两眼一闭,晕倒在他身上了。

实验高中的医务室里。

宁灵躺在病床上,心如死灰。

后悔,现在就是非常的后悔,周女士竟一语成谶,神明的报复果然开始了!翻个墙都能砸人身上,谁能有她倒霉。

医务室的李医生端了一杯糖水给她,低头冲她笑了笑,“别人早走了,就你赖在这里,快回去上课啊,别在这里霸占资源。”

宁灵笑着翻坐起身,她顿了顿,抬手摸着自己的胸口道:“姐姐,我刚心口特别疼!我不会生病了吧?”

我不会生病了吧,这句话放在学校的医务室里,可信度可太低了。

李医生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校医,根本没把宁灵的话听进去,她一边收拾药柜,一边说,“好着呢,你就是低血糖晕了,把糖水喝了立马生龙活虎。”

李医生背对着她,指着椅子上的校服,说:“对了,刚那同学把校服落在这了,你一会帮忙拿回去啊。”

宁灵拎起校服出门,这会才想起方才被她砸中的男生。

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样了,那声闷哼听起来还挺疼,她当时也没看清人,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同学这么倒霉……

宁灵卷着校服的动作突然一顿,用力吸了吸气。

奇怪,哪来的的味道啊。

她鼻翼动了动,犹豫着低下头往校服上一闻,迎面就扑来一阵血腥味。

宁灵:“……”

她把人砸吐血了!?

不能吧,她往自己腰间摸了摸,最近没长肉啊!

她快速翻了翻衣领内侧。

实中每一个学生的校服领口上都有一块白色标签,上面会缝着自己的名字。

沈、雾。

宁灵拧着眉念了一声,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不会这么巧吧……”

她嘀咕的声音刚落下去,抬头就发现不远处立着一道人影。

对方穿着一件黑色T恤,干净清瘦,目光冷漠,因为皮肤过于白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又冷又傲。

……跟传言里一样,不好惹。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原因,沈雾的嘴唇看着有些苍白,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时,会让人不自觉地想回避。

宁灵尴尬地放下手,她刚对着人家的衣服又闻又看的,指不定被当成什么变态人物了。

“那个,你早上走太快了,忘记……”

她话音未落,沈雾便伸手抽走了她怀里的校服,擦肩而过时甚至没多看她一眼。

宁灵迟疑了一会,突然想到这几天都空着的隔壁课桌,转头扬声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廊上排排树影狭长,半截剪影落在沈雾身上,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地往后倒。

宁灵的声音撞在墙壁上,回响两声才消散,沈雾却一直没回答,拐进转角直接走远了。

没礼貌!宁灵撇了撇嘴。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好几声,她掏出来一看,是唐唐的短信。

唐唐:你还在医务室吗?

唐唐:沈雾刚过来了!开学好几天了我终于见到你同桌长啥样了。不过他好像受伤了,吉祥给他开了假条,让他去医院检查,啧啧啧,这会大伙正猜是谁的熊心豹子胆呢,竟然敢打沈雾。

唐唐噼里啪啦扯了一通,终于意识到自己跑题了,连忙又问了一句。

唐唐:对了,你刚说你翻墙砸到人了,砸谁身上了?

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宁灵叹气,边往教室走,边敲着手机屏幕回复。

宁灵:你刚不是问谁的熊心豹子胆吗?

唐唐:?

宁灵:我的!

宁灵:我人生第一次翻墙,就把我同桌砸出血了!

沈雾绕到医务室后面,翻墙直接离开了学校。

学校后面有一条小吃街,大多是小摊,连个门面也没有就只有一辆小推车,沈雾买了一份煎饺,低头发完一条短信,转身又跟老板要了个袋子装校服。

这会实中还没下课,小吃街看起来安静又缓慢,阳光落在水泥地面上,热烈滚烫的像会流动的金色浪潮。

他靠在一旁的电线杆上盯着对面的杂货店出神。

这家杂货店面积不小,顶上还有二楼,过了会儿,二楼面向街道的木窗从内往外推开,探出了个黄色的脑袋出来。

对方满脸疲惫,头发乱糟糟的立着,惺忪睡眼在瞥见沈雾时才折出了一道光,他兴奋地冲沈雾招手,本想大喊一声,但顾及什么只无声地动了动嘴。

沈雾犹豫了一会,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杂货店后面有一截铁质楼梯,直通二楼,因为年岁久远上面锈迹斑斑,踩上去时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几乎在第一声“嘎吱”响起时,一楼后门就出现了个高高瘦瘦的女人,歪着脖子探出了头。

沈雾一顿,站在楼梯上冲她点了点头,“林姨。”

女人下意识皱起眉,下一秒忽而反应过来眉间一松,有些尴尬地说,“小雾呀,那兔崽子在楼上呢,你自个上去啊。”

然后没等沈雾应声,她立马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韩一飞从二楼冲了出来,身上还挂着穿到一半的白T恤。

“七哥!快上来啊!”

他说着就蹦蹦跳跳地走下楼,他走得快又重,铁梯一阵乱响,沈雾把目光落在脚下微微晃动的台阶上,把手里的煎饺递了过去。

“老纪家的煎饺吧,我起床时就闻着味了!”韩一飞捏着一只煎饺扔进嘴里,顿时舒服的呼出一口气,“我这会刚起呢,滴水未进,可饿死我了。”

沈雾问,“昨晚又通宵玩游戏了?”

韩一飞笑了笑,吃着饺子含糊不清地说,“有个品牌方为了宣传产品要举办一场电竞比赛,听说还邀请了职业选手呢,我想报名去长长见识,正好我们学校推迟开学,我不得趁机多练练嘛。”

开学前两天,江州下过一场暴雨,还带着卷来一阵台风,职校教学楼的窗户本就是老物件,台风一刮那些老胳膊老腿掉了一地,这会校方正安排人修理换新,便推迟几天才开学。

韩一飞领着沈雾进屋内,一路左拐右拐,最后停在内侧的长廊上,他踢开长廊上放倒的一个箱子,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你在这等我啊,我去拿药箱。”

沾血的校服不能带回家,老太太的鼻子特别灵,前街有人半夜偷吃小火锅,她都能闻到味,沈雾估摸着,自己一进院门就会被逮住一通骂。

韩一飞跟沈雾认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家老太太的脾气,他将沈雾腰上的伤口重新包扎好,转身就拎着校服进厕所了。

他站在洗手盆前搓衣服,闷声说,“……七哥,你多少也注意点吧,总这么受伤也不行啊!你忘了前阵子那算命的说你飞来横祸,流年不利啦。”

沈雾的声音悠悠从他身后传出来。

“一个胡子都没贴稳的江湖骗子的话,你也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看你最近确实麻烦事挺多的,对了……”

韩一飞转过头,看着他,“我上次问你腰上的伤怎么来的,你不愿意告诉我,这次问你伤口怎么裂了,你又敷衍我,你还拿不拿我当兄弟了!”

沈雾将自己身上那件黑色衣服扔了,换了一件韩一飞的T恤,韩一飞比他矮大半个头,衣摆正好卡在他腰间的位置,沈雾扯了两下,确定扯不长便放弃了。

他靠在门边,平静道:“真是让人砸了。”

“谁敢砸你身上啊!”

沈雾想了想,“一个女生。”

“哦,”韩一飞随口应了一声,低头继续搓衣服。

片刻,他手上动作一停,猛地转回头,“谁?女的?谁家姑娘这么猛啊!好看吗?长什么样啊?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呗!”

“不知道,”沈雾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斜他一眼,“你是记者呢,话这么多。”

韩一飞嘿嘿一笑,埋头继续洗衣服,“我这不是惊讶嘛,竟然有人敢砸你身上,我敬她是条汉子。”

沈雾叹了口气,“人家是女生,”

韩一飞立马改口,“我敬她是条女汉子!”

沈雾说不知道,这话不是谎话,他确实不太记得那个女生长什么模样。即便在走廊匆匆见过一面,他也没记住多少,就记得眼睛挺大的。

还有……沈雾想起她趴在墙上的姿势。

四肢不协调。

中午放学,沈雾才离开韩一飞家里。

下楼时,韩一飞嚷着要请他吃面汤。他上回跟人在游戏里对赌,赢了人家五百块,兴奋得跟赚了五百万一样。

小吃街涌进一群学生,有隔壁职校的,也有实中的人,职校的校服是黄色的,还不是明亮黄,是暗黄。这会红黄交替的校服颜色混在街上,跟一锅打翻的番茄鸡蛋汤一样。

沈雾走到一处阴凉地停下,“面汤就不喝了,我得回去陪外婆。”

沈雾家里有一间旧书店,是沈雾的外公留下的,外公去世之后,老太太念旧不愿意把书店关了,常年自己守在店里。

韩一飞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抬头时突然一愣。

他的声音有些紧绷,视线落在长街的另一头,“七哥,你、你保重啊。”

沈雾莫名其妙地抬头望去。

小吃街两边满满当当的商铺和小摊,中间过道并不宽敞,这会因为人流更显得狭小。人群中有一道瘦小的身影正快步走了过来,怒气冲冲,健步如飞。

正是他家老太太。

沈雾忽然想起林姨忙不迭缩回去的脑袋,顿时有些头疼。

难怪这次没抓着他盘问,原来是去告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