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在这里等你(五)

曼尼亚鲁格峰上的某片森林,其中的一间林中小屋。

夜幕降临,小屋外漆黑一片,仿佛只有空气在流动,时不时地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嚎叫,寂静的有些让人害怕。

艾萤坐在小木床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七天,她到这里已经整整七天了。她只对家里人说和朋友出国度假,然后关了手机,不想让任何人找到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在这里。

她绝望了,真真正正的绝望了。生平第一次,她丢掉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矜持、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颜面,完完全全用最真实的自己去面对一个男人,求他,说爱他,要为他奉献一切。她甚至背弃了自己对另一个男人的承诺,成为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可他却对她说,他要考虑一下?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悄然滑落。紧接着,许许多多的泪滴争先恐后的涌出了她的眼窝,她想控制却控制不住,只觉得眼角钻心的疼。

所以,这就是她应得的惩罚吧!谁叫她移情别恋、见异思迁!她背叛了自己的诺言,背叛了她的白马骑士!这就是上天对她背叛行为的惩罚,背叛者是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巨大的痛楚让她痛苦至极,她用双臂圈住脑袋,搁在两膝之上,伤心的哭泣起来。

白马骑士,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背叛了你!你还能不能原谅我?

“小艾!”

她吃了一惊,将头抬起来望向门口,惊愕的看着闯进来的男人,一时间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现实。

是允成,正立在门口看着她,目光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焦灼和慌乱。

“谢天谢地,你果然在这里!”他一下子冲了过来,坐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你把我吓坏了你知道吗!我回公司以后没见到你,问了黄助理才知道你去了曼尼亚,她帮你订的机票。我猜你会来这里,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跑来,没想到真的找到你了!”他牢牢的圈紧了她,又害怕会把她碰坏,于是松了些力道,“你怎么样,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受伤?你还好吗?”

“我是在做梦吗?”被他揽入怀中,触碰到他实实在在的臂膀和胸膛,听到他清清楚楚的呼吸和声音,她这才慢慢恢复了意识,喃喃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早就应该告诉你的!”允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抓紧她的双肩,激动的对她喊着,“是我,小艾!我就是你的白马骑士!我回来了,回来求你嫁给我!”

“白马骑士?怎么可能呢?”她更困惑了,怔怔的望着他的脸、他痛楚的凝视,和他的泪,“你怎么可能会是他?白马骑士早就走了,走到天边去了,走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了!因为我背叛了他,他生气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我、我什么都不想了,什么都不考虑了,我只要你!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他真想狠狠的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在她对他说出了那么一番感人肺腑、让他震撼之至的告白之后,他怎么还能硬着心肠对她说他要考虑一下,就为了自己那可笑的理智和自尊?直到黄丽珠告诉他她去了曼尼亚,他瞬间变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丝毫不见一贯的从容和淡定,立马以最快的速度办好签证过来找她。他这才明白,她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什么面子、压力、身份地位,和她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她就是她,无关是谁的女儿、身家几何,只是他深爱着的女人而已,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总是失去之后才知道珍贵?他后怕不已,如果不是自己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他几乎失去了她!那才真是要叫他抱憾终生!

“不!你骗我!你根本就不是他!”她终于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他,整个人向床角缩过去,怒不可遏的对他大吼,“我的白马骑士才不会这样对我!他不会伤我的心,不会把我丢进这种不能爱也不能恨的境地!他不会的!”

“小艾!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你要我怎么弥补都行!只是你能不能相信我,好好的听我说?”他百口莫辩,困难的看着她,耐心的解释道,“其实你早就发现了对不对?包括我是左撇子、我头上的伤疤,我在曼尼亚读过书,学的是电子科技学,老家就在M市……只是你害怕这一切都是巧合、害怕自己会背叛白马骑士,所以一直不肯正视这些证据。那我现在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就是白马骑士!你不必再担心自己会变成一个背信弃义的人,也不需要再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因为你从头到尾只爱过一个人!这个人叫崔允成,现在就在你的面前!”

“不不不!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这个!你胡说!你撒谎!”她捂着耳朵,用惊恐的、无法置信的眼神瞪视着他。怎么可能,这根本就是小说和电影里的情节,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发生呢?他一定是在骗她!

“我没有说谎!”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反而冷静了下来。沉吟片刻,他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对她轻轻说道,“白马骑士是什么?只要在你需要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出现!所以,你不必知道他的名字。如果是命中注定,再怎么百转千回,你和他,都一定能相遇!”

她一下子怔住了,和刚才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呆呆的望着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不管今后遇到什么事,哪怕不是那么顺心顺意,也不可以任性,要想清楚后果再去做,好吗?你答应我,我就原谅你!”他继续对她说着,轻声细语,像是怕吓着她。

“是你,真的是你!”她终于完全恢复了真实感,急速膝行到他面前,震动的抬起手来,拭掉他的泪,却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脸上也全是泪水,“你终于来找我了!你知道我等你等得有多辛苦、多害怕吗?我差点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你知道吗!你害惨我了你知道吗!”她的手掌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肩上,打的她手也痛心也痛,却感觉完全不能解恨,只好搂住他,哀哀切切的失声痛哭起来,似乎要把她这十年来的心酸、委屈、焦急、无奈,通通哭出来才肯罢休。

“对,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我害惨了你,我罪该万死!”他抱住她,迷乱的呢喃着,闭上眼睛,用面颊摩挲着她的鬓发,“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是现在,请让我对你说,我爱你!”

哭声戛然而止。她愣住了,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说了,他终于说了!即便是之前在他家,他忘情的吻了她,也没有对她说他爱她。可是,现在,在这间小木屋,他终于将这三个字说出了口!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不停不停的在她耳边说着,好像要把他欠她的这句话一次性说完似的,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满足、才能过瘾。

她一下子什么都不知道了,周身感觉到的是他热烫到灼人的温度。她像一罐被打翻在地的蜂蜜,甜美而黏腻,瘫软而无力。她重重的呼吸着,觉得灵魂已经飞出了身体,正和她的理智一起飞向银河系之外。

“好甜……”他在她的唇边低语着。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朦胧而迷幻。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在她的上方,只有他右额角上的那道伤疤赫然在目。

“白马骑士,阿成,你是我的白马骑士……”她泣喊出声,仰起头,吻住了他额上的伤疤。

……

与屋外的阴暗寒冷截然相反,小木屋内尽是一片春光旖旎。

艾萤坐在壁炉前的地上,背靠着允成的胸膛,身上包裹着他的外套。她深深的嗅了一口,真的是那股久违而又熟悉的甜甜淡淡的甘草味。

那是白马骑士的气味,阿成的气味。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她一边扳着他的手指头玩,一边凶巴巴的回头瞪他,“你就喜欢看着我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那样特傻、特好玩是不是?”

这男人不光爱记仇,心眼也忒坏了!

“我之所以不愿意告诉你,是不想用它来和你交换什么。我毕竟是你的下属,万一被人知道了说出去,大家会以为我只是个草包,只会靠攀交情、卖人情来得到我想要的。说白了,还是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他歉疚的说着,把手指缠绕在她光洁细滑的青丝上,看起来像戴了个戒指,“对不起,没有及时将事实告诉你,害你白白吃了这么多苦。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马上就告诉你,这样你早就是我太太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将她的身子稍稍扳了扳,让她面向自己,“你确实傻的可以!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我没认出你很正常啊;可我那时候已经成年了,你怎么就没认出我来呢?”他心满意足的欣赏着她窘迫的小模样。真好,她这难得一见的表情,现在,将来,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我、我哪能记那么清楚啊!”她细声细气的说着,低头玩着他的冲锋衣拉链,“你的气质变了这么多,还有发型、穿衣风格……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又过去那么多年,我哪能一下子就认出来啊!还有,谁要做你太太,谁要嫁给你!”她泄愤似的用指甲轻掐着他的手心,然后满意的听着他故意夸张的哀嚎,“你对我这么坏,我现在要好好考虑一下才行!”

凭什么他说嫁就嫁啊,她也得好好考虑一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没问题啊,我可以等,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他高挺的鼻子在她的发间轻嗅,低低的笑着提醒她,“更何况你十年前已经说好要嫁给我了,做人不可以言而无信哦!”

“你!”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怪她不小心,一不留神让他捏住了把柄,“那你还要辞职!还要威胁我!你明知道……明知道……”她害羞着说出了口,“明知道我离不开你!”

“谁叫你在那里吃飞醋,对我胡乱开火来着!”见她恼羞成怒又要袭击他,他连忙举手投降,双手牢牢攥住她蠢蠢欲动的爪子把玩着,“我那时候想辞职,一方面是你的话警醒了我,我意识到我在公司里已经成为了大家的谈资和话题,引起了不必要的注目,如你所说,确实有可能造成一些不利的后果,影响雪印的发展;另一方面,我也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工作,因为我会分心,我会控制不住去想你。而你那天下午对我说的话,让我觉得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你根本就只把我当成朋友和下属,对我毫无男女之爱。既然如此,我想我也没有留在雪印、留在你身边的必要了,所以就……”

还是怪他,谁叫他不早点告诉她真相呢?他只想着自己的心情和得失,用鸵鸟的心态来逃避她,甚至想用辞职来保存颜面和自尊,还误会她对他根本就无动于衷,却压根没有考虑到她的矛盾和挣扎,没有想过在他纠结犹豫的这段时间,她也没有闲着,所以现在惹她生气也是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若不是她那次跑到他家向他表白感情,让他知道这一切并非自己的自作多情和痴心妄想,然后来这里找到她,他恐怕已经失去她了!

“小艾?”见她不说话,他抱紧了她,惴惴不安的说道,“我知道我很差劲,害你这么伤心、流了这么多眼泪。我发誓,我以后会加倍的补偿你,让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所以……所以……你还愿不愿意像十年前你说的那样,嫁给我?”他轻轻的摇晃着她,甚至搬出了十年前的约定来套牢她。说他卑鄙也好、自私也好,他不在乎。只要能得到她,他可以不择手段。

怀里的人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话。他心慌意乱,正想开口再求求她,就听见她低低的啜泣声。

“你……你好讨厌哦……”她小声抽泣着,不敢抬头看他,“非要问人家这个问题……你知道我没办法拒绝你,我永远也不会拒绝你,不管你对我提出什么要求……”她依偎在他的胸口,带着微微的鼻音柔声说道,“你明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十年,你还要问,非要让我掉眼泪不可……”

“小艾!”听到她这么说,他简直喜出望外,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感恩。在感动、震撼、喜悦、兴奋……种种感觉的复杂交织之下,他竟无法说出其他的话了,只是紧紧的、紧紧的将她拥在怀中,心中暗暗起誓,这辈子都要爱她、守护她,永远做她的白马骑士!

哔哔啵啵的木柴在壁炉里炽烈的燃烧,红红的火光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映在墙上,重叠成了一个。月明星稀的冬夜,在这座异国他乡的林间小屋里,充满了静谧与温馨的气息。

他们只顾着感受这份气息,却没有看见,在他们的头顶上,爱神正悄悄伫立,静静凝视着脚下的一切。(注:在曼尼亚语里,“鲁格”意为“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