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沙成功进行了映射,她以小花的身份醒来。时间似乎是半夜,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小花正坐在灶台前,一手拿着火钳,一手拿着竹竿。萨沙有些意外,她原以为自己会和易牧一样进入一段人格整合期,甚至还为此专门设置了阵点式大脑刺激程序以防被智脑人格覆盖(事实上绝大多数第一次映射的实验对象都会使用这个程序),但她醒来时确异常的清醒,没有收到智脑的任何影响——甚至萨沙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她的对面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身材有些微胖,脸上长满了痘印,此刻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向自己递过来一团旧报纸。时间从这一瞬间开始流动,萨沙彻底懵住。
首先,萨沙需要知道自己是谁,对面的人与自己的关系,这里是哪里,自己现在要做什么等等,否则她看起来就会和故事里被“夺舍”的人一样,甚至会被绑到柱子上驱邪(这是富家大小姐对偏远乡村最真实的想象)!其次,她肯定不能放下手中的东西,鞠个躬介绍说“您好,我叫萨沙,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现在正附身在这个女生身上,请我们做个自我介绍!”智脑系统现在正处于一个极度危险的状态,任何违背逻辑的事情都有可能引发系统再一次崩溃,何况荀博士不止一次的说过,映射时一定要按照当前世界的逻辑行事,否则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灾难后果!总而言之,现在需要的是临危不乱的魄力、临机应变的智商、以及精湛的演技。
好在,这些因素,萨沙都具备。
小花低下了头,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眼神霎时间变得暗淡与伤感。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杂物,慢慢站起身来,用手轻捂嘴巴,绕过对面的中年男子,向着他身后的木门走去。木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小花在离门最近的木柜旁驻足,突然间仿佛被抽空一般,软趴趴的倚靠在木柜前,小声啜泣起来。
中年男子明显被这一幕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尴尬的扔下手中的报纸团,也小步跟进里屋。他伸出手想安慰一下,但又似乎有些顾忌,又把手缩回了衣服口袋。只是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小花妹,你别哭,有什么事情和你白大哥说,小花妹,你别哭了,小花妹…”
萨沙知道了三个关键信息,一是自己叫小花,二是对面的人姓白,三是显然这个白大哥并不太懂如何安慰女人。
“白大哥,我心里难受”,小花一边啜泣着,一边轻轻逝去眼角的那些泪水。她的眼睛已经红肿,嗓子也哑了起来,仿佛就在一瞬间,那一头平整的秀发也有些凌乱。她的计划倒也不复杂,女人嘛,总有一些难过的事情,自己假装突然想起什么,大哭一场,假装哭昏过去,再醒来的是就可以说意识有些模糊,套取一些信息,最重要的是,找到易牧和荀子瑜!。
这也是萨沙决定亲自参与映射试验的原因。那件事情以来,萨沙一直怀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异样感觉,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内部干扰整个系统的运行。易牧的昏迷令她更加坚信,智脑系统在有意识的吞噬映射者的思维,倘若事实真是如此,荀博士的死也极有可能处于同一原因,换句话说,易牧很有可能会和荀博士同一个下场!萨沙尚不清楚这些被吞噬掉的意识有没有被系统销毁,但她需要放手一搏。
“小花妹妹,我知道你还在为大头难过,我早就劝他不要总想着往村子外面跑,他就是不听,这村子外面谁知道有什么危险,现在还下了这么大的雪,这不把人冻死,但那小子有福相,肯定不会有事情的……”
“白大哥,要不你还是别劝我了”,小花尴尬的看着对面的白胖子,还是打断了对方的无效安慰。自己先前似乎听构架师们聊过这几个人的故事,好像是说大头和白胖子为了小花争风吃醋,这也是村子里少数复杂的情感关系,足足占用了一整块处理器才厘清几人的关系。看来白胖子这人确实不会安慰女人,怪不得小花会为大头的安危伤心,就刚刚那个情况下他要是抱上来不就一锤定音了吗,真是恪守老实人的本分,看来胖子注定是千斤顶的角色……
等等,大头不就是易牧吗!
小花猛然站了起来。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抓住白胖子的胳膊,一个箭步冲到对方面前,“白大哥,你给我好好说说,易牧……大头到底去哪里了?”
“啊,这我不知道,我不能告诉你”,白胖子吞吞吐吐,这拙劣的演技从侧面表明他真的也不会撒谎。对付这种男人,小花很有经验(这有一大半是从自己姐姐雪莉那里学来的),她面色一沉,眼睛轻轻一眨,立刻转换了一幅冷峻严肃的面孔。她的嘴唇贴近白胖子的耳朵,用那富有磁力的声音小声说道: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要么你立刻交代,要么你立刻从我家出去,这辈子也别进来!”
这种成熟女人的威胁对村里的单纯庄稼汉来说无异于降维打击。白胖子的脸上布满了惊恐与难过,好半晌他才反映过来,细声细语地回到:
“可是小花,这里是我家呀?”
“那我走行吧,我这辈子再也不进来了行吧!”小花一瞬间想到了几百句“儒雅随和”的话,中文的英文的日文的拉丁文的都有,但她的大学教育迫使她忍住了这口气,她下定决心早晚要把这个胖子删了。白胖子很委屈,他不知道为什么发小会这么难过,但外面的雪还挺大的,要是小花现在出去了肯定会冻到。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妥协。
这件事情也不复杂,前些日子大头找周瞎子算了一卦,不知道是算了什么,但算完后他就一蹶不振,整日也不编故事,也不找人喝酒,也不估计庄稼地,就这样呆呆的过了好几天。突然有一天,大头提出来要去村子外边逛逛,这到时另所有人惊讶,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轮番来劝他,说家里多么多么好、外面多么多么难过,说这几天天不好,出去了不好走路,说他还要照顾庄稼,至少要明年秋天才能出去,甚至是他的青梅竹马小花都提出想和他结婚,要他一定要留下来。
但这些劝说并没什么用,大头还是在某一个早上离开了村子,然后便渺无音讯。说来也奇怪,就是他走后没几天,好端端的天突然下起了大雪温度一下子降了好几十度,原本快要收的庄稼一晚上全蔫了。村里堆了大半个人那么高的雪,每家每户都只能闭门不出,寻找大头的事情便耽搁下来。村里有不少传言说大头其实已将冻死在北边的山洞里,也有说在南边河里看见过人影一样的东西,还有说大头其实是被狼给吃了,骨头都没剩下来,反正越传越邪乎。这些话白胖子多少听过一些,但他没敢告诉小花,怕小花听见自己未婚夫去世的消息难过。但今天既然人家以死相逼,自己鼓起勇气也要要把这些野狗呀、水鬼呀、山猫呀的事情给说出来。
“就这?”小花瞪大了自己那双大眼睛,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想删了这个人。
话说回来,易牧最后一次和自己通讯时,位置是在村子的正南方向二百公里左右,按现在的情况看来,应该是大头不知何种原因离开村子,导致上一次映射的位置出现偏差。既然信号是在那里断开的,那自己去哪里找找看说不定会有线索。
“对了”,小花突然反应过来,“白胖子,我大半夜的不睡觉在你家做什么,还有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我身后干什么?”
“啊?”白胖子也懵了,“你在说啥呀花,这不是咱爹留给咱的房子吗,不是你说的天太冷了要我给炕里面填些煤吗,你哭糊涂了吗小花?你别吓哥哥!”
“哦”,小花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看来设计组的那些人还是偷偷塞了好多恶趣味的个人设定,自己回去要开个会好好教育一下这些人,就从人物总设计师易牧开始检讨吧!!!
第二天,小花借了白胖子一辆不知道几手的小汽车,向着村子的正南方驶过去。村子向南是一个百来米高的布满杂草的小山坡。小花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两小破车能不能开到两百公里这么远,但至少先开到土坡顶上看看四周的风景,确定下以后的规划路线。小花沿着出村的水泥马路慢慢前行,盘算着车里的油还能走多长时间。萨沙的飞船驾驶技术是大学里数一数二的,但这个靠内燃机驱动的传统运载工具她只在学术资料中见过,真用起来还是要摸索一番的。但天才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是天才,不过几分钟,小花就完全掌握了这种传统运载工具的驾驶方法,现在的她已经敢在土坡中奔驰了。
半个小时后,小花回到了村子里。她没有开上土坡,甚至没有开出村子前面的水泥路。她向着正南的方向前进了几十公里,直到车油消耗了大半,甚至都没有开到小山坡的脚下。眼前的景色一直在变化,但远方的风景却始终如初。
果然,没这么简单。